中京市第一医院的急诊室外的走廊里,林医生从ICU病房里疲惫地走了出来。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因一夜未曾合眼而憔悴不堪的脸。
“哎……”轻轻的一声长叹,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无奈都推出去。
他看着门外站着的一堆人——那是中京市最有势力的两大家族,马家和任家。
为首的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大概五十来岁,威严冷峻的脸上此刻却满是忧虑,他就是临海省省委常委之一,兼任副省长的马千里。
此外在一堆俊男靓女中,最为明显的是一个女人手牵着一个男孩,女人大概二十五六岁,无言的悲伤也掩盖不住她眉眼间的绝美秀丽。
压抑阴沉的氛围让她玲珑有致的曲线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此刻她的脸被泪水泡得发白,眼眶红肿。
男孩站在她身边,有点呆呆的感觉,眼神麻木。
昨天是2010年的初春的一个阴天,中京市的天空灰蒙蒙的,阴沉而压抑,风刮过街头,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垃圾,发出一种让人心烦的沙沙声。
市公安局长马勤中弹了,倒在这次抓捕一个贩卖人口组织的任务中。
他才三十四岁,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冷峻帅气的脸庞上嵌着鹰一样敏锐的眼睛。
他抓了无数人,破了无数案,他的局长位子纵然有他马家深厚背景支撑,可也是靠着他实打实的在前线拿命换来的。
可最后他却栽在一个小小的人贩子手里。
那人贩子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长得精瘦,身材很干练,眼神阴郁,跑得很快,翻腾跳跃,身手跟跑酷选手无二。
手里还拿着一把改装过的散弹枪,马勤追了他几条街和巷子,翻过房顶,跳下楼梯,追到闹市……
距离拉近了,可是他因为怕伤到无辜而不敢开枪。
但对面可就不一样了,枪口对准马勤,开了一枪打中他身边一个中年妇女的腿。
那散弹跟筛子一样,还伤到两个年轻学生模样的人,
接着歹徒朝他方向又是又一枪,第一枪响起时,人流就瞬间四散而逃。
而这时一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向他跑过来,
“小心!”
他想也没想,就朝女孩扑过去,把女孩推到一边。
但自己就没这么幸运了,散弹在他胸前打了好几个窟窿。
马勤倒在巷子里,血流了一地,路面上的沥青被染成了黑褐色。
他被人送进医院时,顾及到影响力,已经动用了最先进的设施和人员进行抢救。
可是那打得像筛子一样的右肺如放了气的气球一般,加上失血过多,无可挽回。
多名医生忙了一夜,输血的人排着长队,可最终命运之神还是跟这位位高权重的局长开了个玩笑……
“对不起,马省长,我们尽力了,病人可能有话要说,”
林医生走出病房面对马千里显得很无奈,“你们进去吧。”
他没多说,和几个医生站在一旁,白色大褂混杂着血污,在苍白的灯光下格外扎眼。
病房里,马勤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蒙着一层灰白的死气。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靠着呼吸机和最后的生存意志,才撑到现在,他也可能觉得自己也不行了。
那没有生气的脸上格外平静。
马千里进去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默默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似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摸了摸他的额头。
“爸……他……他不是人贩子……”马勤断断续续,仿佛在计算他还能说几个字,“我见过他……”
“孩子,别说了,我会让人帮你查清楚。”
马千里沉重地说道,他双手紧紧握住儿子那无力的垂在病床上的手。
任芊芊刚一进门就扑了过去,跪在床的另一边,双手紧紧抓住马勤的另外一只手,那双手曾经粗糙有力,如今却慢慢丧失了它该有的温度。
她哭不出声,只是肩膀一抽一抽抖得厉害,像是在众人明前要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马天翊站在她身后,低着头,双手攥着衣角,呆呆地看着爸爸。他没哭,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父亲的脸,像是要把那张脸刻进脑子里。
马勤跟父亲说完后,费力地想把头转向她,但只微微晃了晃。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话,可声音似乎被卡在喉咙里,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任芊芊凑近了些,眼泪滴在马勤的手背上,温热让他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勤哥,你别说话了,别费力气了……”
她哽咽着说,可马勤还是固执地张着嘴,像是要把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在这句话上。
“小翊……”
他终于努力挤出两个字,像是费劲了平时所有的力气。
马天翊抬起头,走近一步,站在床边,低声应了句:“爸。”
马勤的眼睛盯着他,他停顿了一会儿,继续微弱得说道:“我走以后……你……替我……守护着妈妈……”
每一个字都像从他肺里硬抠出来的,仿佛带着血腥味。
“爸,你别走,你不会有事的,我要爸爸!”
他稚嫩的声音终于哭了出来,呜呜声充满了急救室,众家眷无不掩面而泣。
任芊芊听了儿子这话,眼里刷的一下如雨水一般冲刷着她的脸蛋,她把脸埋在马勤的手上,嘴里不停地说:
“你别走,你别走……”
可马勤没再看她,他的眼神始终斜斜地停在马天翊身上,像是在等一个更坚定的回答。
马天翊咬了咬牙,又说了一声:“爸,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妈妈,但你别走啊,爸爸……。”
他依然颤抖着哭着,但字里行间多了一点决绝,他也有点害怕。
可是他的承诺,这一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承诺他会履行一辈子!
马勤的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可那笑还没成型就僵住了。
他的眼睛慢慢闭上,那心电监护仪上的折线波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趋于平缓,完全成了一根直线。
病房里一下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声,刺耳得像一把刀子插进所有人的耳朵。
任芊芊愣了几秒,突然扑在马勤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魂都哭出来。
马天翊站在原地没动,眼睛还是盯着父亲的脸,可那张脸已经不再有任何表情,是那样的平静,仿佛中弹不曾是他,他只是平静地睡了过去。
任芊芊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明星一样的脸蛋和玲珑有致的身材。
中京市高层圈子基本都知道马局长夫人是个小美人,有导演找过她,市电视台也找过她,可她从来没想过靠脸吃饭。
她在国家电网做HR经理,她工作轻松,基本准时上下班,有时候还能提前。
然后回家监督一下马天翊学习,自己刷刷剧,健健身。
马勤活着的时候,哪怕他因公经常晚归,或者有时候要外出办案,一个月都难得回几次。
马勤也经常对她表示愧疚,可她总是笑着说:“老公,没关系,你工作重要,你回家了我心里就很踏实。”
可现在马勤不在了,她感觉像是生命如那山间的清泉可是瞬间被抽干了。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断缆崩舟。
马天翊才十岁,个子不高,脑子有时候有点转不过来,班里的同学都说他有点反应迟钝。
可是他胆大心细,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一次学校操场草坪里出现一条银环蛇,在一堆吓傻了同学中间,他第一时间叫同学去通知保安。
保安还没到,他便一个人找了个根棍子,对着那舌头七寸快准狠就是一棍子,砸得血肉模糊。
他做事也倔,认准了的事就非要做到底,就像之前学游泳,他被水呛得差点晕过去。
教练也说他肢体不协调,建议家长放弃,可是他答应妈妈一定要学会,结果是付出了比其他小孩两倍的时间才学会。
马勤在医院去世后,他后来没怎么哭过,可能他还不懂,他只知道以后没有爸爸了,至于没有爸爸会怎么样,他没有去多想。
那天晚上,马勤的同事来家里送了遗物,一个黑色的盒子里面装着马勤的衣物、几枚勋章、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任芊芊接过盒子,手抖得厉害,差点没拿稳。
她打开盒子,睹物思人,眼泪又下来了。
马天翊站在旁边,声音稚嫩又坚决安慰着她:“妈,别哭了,爸爸让我守护你,我一定会让妈妈快乐幸福。”
任芊芊愣了一下,低头看他,见他脸上一点泪都没有,只有那坚毅的眼神感觉他不像在吹牛,她心里莫名涌起一丝感动。
那天夜里,任芊芊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马勤的样子。
马天翊也没睡,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窗户,让凉风吹进来。
手里攥着那把他爸爸生前送他的折叠刀,反复地打开又合上,刀刃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两点了。
外面霓虹闪烁,远处路上偶尔有稀疏的几辆车快速经过,轮胎一次次划过沥青的声音,像是在他们母子心上划开一道道合不上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