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星期,姜小姐找裴先生问他见家人的事。
裴应对此并不很乐意,然而自己当初和姜宝韫提议结婚用的就是借口家里催婚,因此也不得不上点心和她讨论。
“你家里的人,是见姊姊和爸爸就可以了吗?”姜宝韫知道裴应不特别喜欢自己家人,也记得裴家气氛异常冷清,小心翼翼望向他。
“对,他们……应该不会太为难你,我爸是最近催得比较急……走个过场交代一下,省得他继续拿妈妈要胁我。”实则裴父只提过一两句,并不怎么催促,裴应稍微夸大了些。
姜宝韫知道他母亲早逝,凑近了些轻轻捏他手掌。“那么姊姊呢?”
裴应的姐姐裴声比他大三岁,刚巧和她大哥姜宝旬同年。
他反过来抓着她的手裹进掌心摩挲着,“姊不太管我,你放心吧……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我来处理,大不了就别吃这顿饭了。”
姜宝韫还是有点担忧,但也不是会继续探问的性格。
眼神在裴应脸上扫了一圈,他面色看上去比平常冷,垂眼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似乎对疏离的家庭关系安之若素。
她忽然有些好奇,裴应这样一个对家庭无比冷淡的人为什么答应“和我生两个孩子”的突兀计划,还主动说可以结婚,目标达成之后再离婚?
姜宝韫是个直肠子,想着也就问出口了。
裴应稍微挑眉,“其实正是因为没有什么关系吧,所以才能答应你……于我而言只是顺手帮个忙的程度而已,毕竟我也不大可能正常建立家庭。”
“这样啊。”姜宝韫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提心吊胆,大概两者兼具。
“可是,我们也说好大概得一起带孩子一段时间,这个你……真的不要紧?”
“这个我有信心。我的问题归我的问题,但孩子的人生是他自己的。”裴应转过头来看她,“我还是见过模范父亲的,我会试着当个好爸爸。”
“我问你要不要紧,真的不是怀疑你。”姜宝韫看着他真挚的双眼,叹口气又补了一句,“当然,也不是因为觉得愧疚才跟你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初早就说过,孩子像你我觉得挺好的。”
但她实在觉得不好继续说下去了。尽管两人接吻过,并且规划很快就要结婚履行夫妻义务,但他们也不是可以关心对方心理健康的关系。
裴应倒是领了她这份情,面色和缓了些,扯开话题问她想吃哪些餐厅。
姜宝韫顺着他的话题聊起食物。
还是怀抱着浓浓不安的心情,终于她在几天后见到了裴应的父亲和姐姐。
……
周六晚间,裴应载着姜宝韫赴家人的约。
他在踏入餐厅前对她摊开掌心,淡淡问了一句,“女朋友?”
姜宝韫搭上他的手,誓死如归的回了一句,“男朋友。”
服务员带着他们到包间,裴应率先拉开门,里头两人一起回过头来,比她想像中正常,看上去没有异样。
年近六十的裴父有些憔悴,比起年纪差不多的姜父看上去更沧桑些,裴应的姊姊裴声也是个美人,五官可以看出姊弟俩长得颇相似,弟弟像隐约透出青苍色泽的白玉,姐姐更软和一些,眉梢眼角都带着暖意。
两人都穿着得体笑容可掬,对她无比亲切,但姜宝韫知道有些事情不大对劲。
饭局是绕着自己转的,她没有任何被这家人排除在外的感受。
姜宝韫生在吵闹的家庭里,她非常明白有些人会出于体贴而特别照顾客人,但裴家的情况明显更接近“因为不熟,所以家里人与客人差不多”。
坐在裴应对面的裴父话不多,在旁边充当气氛组,当然也免不了提些结婚生子职业规划的问题,姜宝韫和裴应都演练过了,裴父也是问两句点到就收,完全没有给他们任何露馅的机会。
裴声更会聊天,大概是裴家最外向的人。
裴声本来试着和姜宝韫多聊聊和她的事情,很快发现姜宝韫稍微有些怕生,并且她弟弟一直试图阻挠,很快就切到自己熟悉的领域上去了,裴声在姊弟俩母亲娘家的家族企业里担任要职,妙语如珠和姜宝韫描述客户如何逼疯人,又和她絮絮叨叨自己家里老人如何冥顽不灵。
吐槽姜宝韫倒是厉害的不得了,很快就和裴声一搭一唱上了。
尽管偶尔嗅到她的笑容有点悲伤意味,但是姜宝韫本能地顺着话头带过去了,饭局到尾声的时候,姜宝韫和裴声已经隐隐有闺密的架式。
结束后裴父很快告辞,裴声陪着两人走进停车场,握着姜宝韫的手和她依依告别,姜宝韫正被姊姊身上传来的香气薰得有些迷糊,裴声却忽然转向裴应,面上依然笑着,但是姜宝韫直觉她心情复杂。
“我怀孕了。”裴声看着弟弟。
“那你还穿什么高跟鞋。”裴应沉默了一阵回道,抓着姜宝韫的手逐渐收紧。
姜宝韫另一只被裴声握住的手倒是很平静,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半导体,在这传导姊弟俩的情感讯号呢。
“刚刚换的,而且又没有很高,我想着要见宝韫穿好看点嘛。”裴声笑盈盈道,“平底鞋在我车上,等下就去换回来。”
“我载你回家。”裴应简短道。
“不用,我的车……”
“一定有人可以把它开回去。”裴应打断她。
“我的鞋子……”裴声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姜宝韫感觉她也握紧了自己的手。
“我停在你家车库,你脱鞋进门就好。”
裴声妥协了,姜宝韫和她一起坐进后座。
她很快发现两人的鞋码一样,裴声能穿下她的娃娃鞋,于是很爽快的脱下鞋子和裴声交换了。
换完之后姜宝韫问她怀孕准备了些什么,裴声也提了几句自己先生,看上去是真的幸福。
裴应把车停在一座宅院的门口,姜宝韫和裴声约了下次见面要拿绘本给她,顺便还鞋子。
她下车向宅院走去,一个中年女人开门,裴声纤细身影又消失了。
裴应一路上都十分沉默,姜宝韫说要换到副驾去,他也就等着。
姜宝韫是穿著白袜子坐上副驾驶座的,裴声的红底高跟鞋被她提在手里。
“你怎么不穿鞋?”裴应问。
“脚后跟会痛……而且我不太习惯高跟鞋,我也怕跌倒。”
“你不用跟她换的,她自己要这么穿,我真的可以开到车库让她赤脚进去。”
姜宝韫看了面无表情的裴应一眼,从包包里掏出棒棒糖。“你要不要吃糖果。”
裴应愣了一下,“……不用。”
她又掏出一袋鱿鱼丝,“咸的糖果……”
裴应直截了当地拒绝,“咸的也不要。”
她又变魔术似从包包里掏出章鱼外型的的竹制按摩器,“要不要按一下头皮。”
“这是怎么塞进那个小包包的?”裴应觉得这个尺寸不太科学。
“心胸宽广的话,就能容纳世间万物,袋子它是个心胸宽广的袋子,装章鱼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姜宝韫一本正经耍宝,“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按摩?”
裴应笑了,卷起袖子真的让她按了几分钟手臂。
……
他想带她去买鞋子,姜宝韫坚持路边五金行买双大爷爱穿的蓝白拖就行,绝对没有贵鞋子不合脚的毛病。
裴应有点哭笑不得,停在路边真的给她买了一双,她高高兴兴地穿上了。
裴应车开到她家楼下,姜宝韫顶着一张明艳的脸,穿着气质出众的灰雾蓝希腊连衣裙就下车了,丝毫不扭捏。
裴应想到她底下趿着双晃荡的蓝白拖,眼神追着着那片飞扬着的雾蓝纱裙绕过车子后侧,结果姜宝韫又停在驾驶座旁边敲了敲窗户。
裴应打开车窗,心情很好的对着她弯起嘴角。
“要不要上来?”
“啊?”裴应愣住了,“你哥哥……”被他们两个发现真的没关系吗。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啦,随便他们。被发现了就顺水推舟处理掉嘛,他们迟早都要知道的。”姜宝韫继续引诱他,知道他跟二哥感情非常好,“你去楼上找姜宝年,他买了新游戏……”
“他跟我说过,我们约好明天一起玩。”裴应其实想跟她待在一起,但姜宝年也是能接受的选项,他那种远离俗世的莫名氛围向来很轻松。
“嗯,那家伙想作弊,他传讯息让我先跟他玩两场偷练习一下。”姜宝韫和他告状,“我们给他点惊喜怎么样?”
“走吧。”裴应熄火下车。
姜宝韫本意就是不能放他回家自己待着,看他终于下车,轻轻推着他的背带他上楼,回自己住处换掉了拖鞋后,又拉着他上楼去找二哥姜宝年了。
姜宝年听完妹妹临时编的“我在接到你讯息之后刚好遇到裴应,预感这就是你最精准的报应”一类鬼话,十分信邪地接受了裴应和妹妹一起出现在家门口的突发状况,三人在他家坐下开始打电动。
后来姜宝韫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姜宝年劝裴应也留下来睡客房。
裴应不理他,把熟睡的姜宝韫托起来抱进了客房,无用人口姜宝年在旁边也不帮忙开门,光顾着赞叹,“你怎么抱得起来,你不觉得她很重吗?”
“你……对妹妹好糟糕。”裴应抱着其实很纤细的姜宝韫,也懒得指挥他,换了个姿势把她挪到肩上,腾出一只手开门。
“她说过我是最好的哥哥欸?”姜宝年跟在他后头,看着他把妹妹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
“有可能是讽刺啦,但是没什么差别,就当作真的好了。”
“是讽刺吧。”裴应继续吐槽他。
“啊,好可惜,那好吧。”姜宝年接受了,话题继续转回游戏上。两人玩到深夜,最后都在客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