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燃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长,醒来已是第二天晚上。
房间里拉着窗帘黑漆漆,他就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灯光,看清自己在昨天来的地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半。
他不知道现在是天没亮还是已经又黑了,也不知道萧鸣雪走没走,脑子里混沌沌的,肚子还有些饿。
他躺了会儿,忍着身上的不适下床,赤脚悄悄走到门口往外探头,见萧鸣雪坐在沙发上,犹豫几秒走出去。
萧鸣雪开着无声电视,低头在工作群里发消息,听见叶燃出来头也没抬,说了句稍等。
叶燃想起昨天床上的萧鸣雪,觉得他好像总是这副凡事与他无关的样子,做那种事都没有表情和多余的话。
但他还是把自己带了出来,昨天还那样帮他。他原本以为出山萧鸣雪就不再管他,会直接走。
萧鸣雪回完信息,推着眼镜抬头,叫站在沙发背后的叶燃过来坐,拿遥控解除电视静音。
声音一下响起,叶燃侧头扫了眼电视,走近站在沙发扶手前,郑重道:“萧鸣雪,谢谢你带我出来,昨天还那么帮我。”
萧鸣雪靠进沙发里,“下面有不舒服吗?”
叶燃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后知后觉有些羞:“……没有。”
萧鸣雪下巴朝沙发微微一扬,“坐。”
叶燃上前两步,刚要坐下又听萧鸣雪说:“回房间把鞋穿上。”
他慢半拍地低头,才发现自己没穿鞋,蜷着脚趾说好,小步小步往房间挪,在床边找到一次性拖鞋,比了比分不出左右,随便踩上。
叶燃出去萧鸣雪又在看手机,他便坐着等。萧鸣雪有事要和他说,他也有话要跟萧鸣雪讲。
不过他的话还没捋顺,萧鸣雪就放下手机开始说了。
“你有身份证吗?”
“没有。”
“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
“记得以前家在哪吗?”
“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没有?”
“没有。”
“怎么去得道河?”
“不知道,只记得走丢后被人从后面捂住脸,再醒来就到那里了。”
“小时候的事?”
“是,”叶燃看着被磨圆的茶几桌角,“六岁的时候,到今年夏天就十三年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过了会儿萧鸣雪道:“这些年很难熬吧。”
叶燃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眨着眼睛低下头,鼻腔酸涩。
电视里放着足球赛,黄衣球队进了球,队员兴奋地搭背围在一起,解说情绪激昂地赞着这球进得多不可思议。
叶燃被吸引了注意,偏过头去但没看懂,眼神有些茫然。
他柔顺的头发散在肩上落到胸前,眼睫毛长长弯弯,看起来乖顺懵懂又好骗,萧鸣雪给他点钱就走的想法彻底没了。
他拿起手机看时间,问叶燃:“饿不饿?”
叶燃回过头,抿了下嘴:“饿。”
萧鸣雪推过去桌上的三角蛋糕,“先垫垫。”
叶燃睁大了眼:“谢谢。”
叶燃抬起蛋糕摸索一圈才打开盒子,萧鸣雪在他上手之前把塑料叉子递过去。
叶燃接过好奇地看看,叉下一块送到嘴边又停住,朝着萧鸣雪递了递,“你先吃。”
萧鸣雪摇头:“我吃过了,你吃。”
叶燃便收回手,专心吃起来。
叶燃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口感软软甜甜他很喜欢。他吃得很慢,因为桌子上只有几个袋子,没有其他吃的了。
蛋糕还剩最后一口,萧鸣雪叫得餐到了,起身去取。叶燃嘴上在吃,眼神却跟着他来回走,直到餐盘放到面前才移开。
他盯着分量超足香气很盛的清淡家常菜套饭,止不住咽口水,等萧鸣雪发话,拿起筷子吃得很急。
“慢点,”萧鸣雪道:“吃得了多少吃多少,不够再点。”
叶燃鼓起两颊嚼着菜嗯嗯点头,但还是大口大口吃得很快。他一天多没吃东西,真的很饿。
昨天洗过澡后萧鸣雪给叶燃穿了浴袍,本来就系得不紧的袍子睡过一晚领口更松了,叶燃俯身夹菜,两团白花花的乳肉就露出来。
萧鸣雪别过眼,起来给他倒杯热水,坐下看了两分钟球赛,接到个工作电话,起身去窗前。
叶燃竖着耳朵听了两句听不懂,反正和他没关系,收神一心吃自己的饭。吃到后面饱了,也舍不得浪费,还是全部吃了个干净。
萧鸣雪打完电话过来,叶燃吃饱靠着沙发犯困,眼睛都快闭上了,出声叫他。
叶燃上课瞌睡被点名一样睁眼坐直,眼睛不眨一下地看着萧鸣雪,像是要说自己没睡,笨拙得有些可爱。
萧鸣雪坐下道:“谈下你的事再睡。”
叶燃忙点头说好,萧鸣雪直接道:“一般来说,你这种情况该去派出所备案,交给警察和相关机构处理。你怎么想?”
叶燃没概念,不知道要怎么办,萧鸣雪解释道:“你去派出所报案,告诉他们这些年发生的事,配合调查,警察会帮你找亲生父母,在生活上帮助你,去抓骗你的人。”
叶燃看着自己鼓鼓囊囊的胸和过肩长发,闷声道:“我不报案。”
“不报案很难找父母,他们应该也在找你。”
“但我不想找他们。”叶燃手里攥着睡袍,抬头看着他,吐字艰难地半用雅戈方言半用普通话请求:“不要把我交去派出所可以吗?父母我早不记得了,抓不抓人对我没什么意思,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身体现在这个样子,听说会被当成怪人送去医院关起来,我不想再被关了。”
“可以。”萧鸣雪道。他也没打算把叶燃丢给派出所。
叶燃眼睛亮起来,保证道:“我不去派出所,也不会赖着你,你放心。”
萧鸣雪没表态,探身把茶几上的袋子推到叶燃面前,“衣服。”
叶燃迟疑着拿过来放在大腿上,在袋子提绳上闻到萧鸣雪身上的香味,小动物觅食一样凑近嗅嗅,弯起嘴角道:“谢谢。”
“不谢。”萧鸣雪语气寻常如问想吃什么一样问:“你觉得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叶燃小声道。
“那你想做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
萧鸣雪便说:“袋子最下面有束胸和胸衣。束胸穿上胸会变小,行动也方便,胸衣可以不出门的时候穿。”
叶燃从听到第一个胸字起就佝起背,试图降低大到抵着胳膊往外溢的胸的存在感,不好意思地说:“谢谢,我知道了。”
“去睡吧,明天带你去办身份证。”
明天?叶燃抬头看萧鸣雪,“不用的,你已经帮我够多了。”完全可以现在就不管他。
萧鸣雪只是道:“明早会来叫你。”
他说完关电视起身,叶燃叫住他道:“萧鸣雪,谢谢你。”
萧鸣雪说不谢,走进主间关上门。叶燃盯着门看了会儿,抱着袋子躺进沙发里闭上眼,抿着嘴笑了笑又忍不住哭起来——
他终于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
萧鸣雪来敲门时叶燃已经起了。
他里面穿着束胸,勒得有些呼吸不畅,外面穿着萧鸣雪不合身的厚卫衣和外套,过肩长发搭在胸前,有些像偷穿男朋友衣服的甜野系漂亮女生。
萧鸣雪和叶燃在酒店吃过早餐,又带他去商场买衣裤鞋子。
叶燃紧紧跟在萧鸣雪身边,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一路上好奇紧张地四处张望,但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他从未见过这么多房子车子和人,陌生和不安像周围差不多样式的高楼街道将他团团围住。
萧鸣雪都没让叶燃挑,进店直接选几套衣服,让店员拿叶燃穿的尺码。
叶燃看着标价四五百的衣服惊得不行,他被卖给别人当老婆也才卖了一千二百块。他让萧鸣雪去别处买也少买两件,萧鸣雪把钱付了让他去试。
叶燃到底也没说什么,想着以后赚钱了还他。
从试衣间出来,萧鸣雪不在店里,叶燃着急忙慌往外走,见萧鸣雪在门口讲电话,才安心地回去换下衣服给店员叠装好,提着几个袋子和萧鸣雪前往派出所。
路上叶燃看到身侧店里有人坐着剪头发,他拉过自己的头发看看也想剪掉,望向在打电话的萧鸣雪,试图引起他注意。
萧鸣雪在叶燃欲言又止地看过来两次后拿开手机,捂着听筒问:“什么事?”
叶燃小声说:“我想剪头发。”
萧鸣雪应好,在附近找了家人少的理发店,让叶燃先进去,自己站在门口继续沟通工作。
他看着叶燃战战兢兢走进店里,前台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后表情有些困惑。他让同事稍等,走进店里听到前台问叶燃:“就剪寸板吗?”
他站到叶燃旁边,“剪成大学男生那种顺毛。”
前台看看萧鸣雪又看看叶燃,不确定道:“那剪顺毛?”
叶燃不太知道寸板和顺毛什么样,抬头要和萧鸣雪说他想剪最短,但萧鸣雪没等他说话,就说:“随你。”
叶燃以为他事多惹人烦了,在萧鸣雪转身要走时抓住他小臂,讨好道:“我是不知道怎么弄,你别生气,我会听话的。”
萧鸣雪是真的随叶燃怎么剪,扫了眼叶燃抓着他的手,语气平和道:“我没生气,你也不需要听话,想怎么样都可以。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弄可以吗?”
叶燃看不出萧鸣雪的表情,选择信他的话,松开手说可以让他去忙,和前台说哪个短剪哪个,跟着店里小哥洗头去。
“你发质真好啊,又黑又顺。”洗头小哥边洗边跟他搭话:“留这么长,父母和学校都不管吗?”
“嗯。”
“你不开口我都不知道你是男的女的。”
叶燃尴尬又紧张地笑了一声,怕小哥再提问,道:“寸板是什么样?”
小哥乐了,拿手比给他看,“就留这么长一点,你要剪吗?”
“对。”
小哥给叶燃包好头发,让他坐起来,从手机上分别找了寸板和黑色顺毛的图片给他看,推荐道:“你剪寸板也好看,但顺毛会更适合。”
叶燃看着图片里清爽的男生短发,又想到萧鸣雪的话,决定道:“那剪这个吧。”
他的头发是差不多一年前被发现是双性才被迫留长,剪最短是想和这段经历说再见,但寸板看起来有些凶,他不喜欢。
叶燃剪完发跟换了个头似的,脑袋轻一截,人看起来也很不一样,叹道:“我自己都有些不敢认。”
萧鸣雪扫码付钱,道:“变化确实大。”
叶燃长发雌雄莫辨,仅乍一看很难确定性别。
头发剪短,他的细长脖颈和脸部轮廓就都显出来,女生气质锐减,看起来就是漂亮又很有少年气的男生。
叶燃闻言笑道:“真好,以后就不怕那些人认出我了。”
萧鸣雪没说话,心想何止是那些人认不出来。
刚刚他翻完近二十年清河市境内的走丢儿童记录和家属寻亲名单,里面都没有像和叶燃有关联的。
叶燃现在不仅没人能认出来,还真没去处了。
他从镜子里看着摸假发玩具一样摸自己头发的叶燃,决定还是在清河多留几天,等叶燃基本熟悉这里的生活再走。
叶燃是黑户,完全没有身份信息,办起身份证需要背调和许多材料。
萧鸣雪托了点关系,绕开正规流程和手续,用他清河市房子的住址给落户办了下来。
工作人员说要两周才能领到证,叶燃拿着折叠整齐的取身份证凭证单和萧鸣雪走出办证厅,有些焦虑。
因为萧鸣雪说在城里没身份证什么都干不了,他现在无处可去且身无分文。
昨天萧鸣雪只说会带他去办身份证,没说他什么时候会走。他得抓紧时间问清楚怎么找住处又去哪里寻活干,如果可以还想跟他借点钱。
他看朝戴墨镜的萧鸣雪,问道:“萧鸣雪,你知道去哪找活干吗?”
萧鸣雪低头看他:“你会干什么?”
“我会……”叶燃被问到了,发现自己好像什么也不会,磕绊道:“会……会种地,会做饭,还会刻点木雕。”
“想不想上学?”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我以前没上过学,现在也没钱上学,而且我马上二十了,不合适。”
“如果不考虑钱和年龄,想不想上?”
“不知道,可能会想吧。”
面前有家手机专卖店,萧鸣雪示意叶燃进去,直接和柜员报手机型号。
叶燃眼神掠过周边玻璃柜里四位数起价的黑屏方块,又落在萧鸣雪手里看起来很新的手机,小心地拉拉他袖口,“是给我买吗?”
萧鸣雪侧头说:“是。”
叶燃扯着他要往外走,“我不用这个的。”
萧鸣雪没动,“这和身份证一样有必要。”
叶燃知道,一路上他看到这东西几乎人手一个,但是真的太贵了。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自己吃饭都还成问题,要这个不仅没用还又欠一笔债,“我现在也还没有身份证,以后再买吧。”
萧鸣雪没勉强,向柜员道抱歉,走出了店。
他送叶燃去酒店,自己开车回清河市的房子,叫家政扫好卫生,又去手机店买手机和电话卡,到酒店拿给叶燃。
叶燃心里过意不去,但还是收下了。
他条件反射想对萧鸣雪说谢谢,可这两天已经说得太多,都显得干巴巴没诚意了,于是默默记在心里,想着以后还给他。
萧鸣雪看叶燃捏块粘手的巧克力一样拿着手机,坐得离他近了点,接过来从开解锁开始教怎用,还帮他注册通讯账号,加自己好友。
叶燃在萧鸣雪存备注时,终于知道他的名字长什么样,觉得真是好听又好看,弯着眼睛在心里默念。
“这是我的通讯,如果有事找我,可以点开我的对话框给我发信息。点这个白框就可以输入内容,按住旁边这个图标可以发语音……”
萧鸣雪说话不疾不徐很是悦耳,叶燃本来也看不懂屏幕上的字,听着听着就走了神,萧鸣雪在说什么已经不知道了,满脑都是他声音好听。
萧鸣雪讲完,还手机给叶燃,“你试试,不懂问我。”
叶燃回神接过,重复开锁屏幕几次,记起昨晚忘问的话和早上在手机店门口中断的聊天,锁屏手机,道:“我想去找份活干,你知道可以去哪找吗?”
“知道。你真不想上学?”
叶燃摇摇头,“不想。”
萧鸣雪便道:“那我先看看,有合适的告诉你。”
“真的吗?”叶燃感激道:“什么活都可以的,脏活累活也不怕。”
“真的,这两天会有结果。”
叶燃笑起来:“那你也知道去哪找便宜的房子住是不是?”
“是。但不着急找,等你确定在哪工作再说。”
“可是我现在也没住处。”
“先住我那儿。”
萧鸣雪中午出去,叶燃以为他要走,已经搜罗完房间里他能拿的东西,做好有人来叫他就走的准备。
但萧鸣雪下午不仅回来,还给他买手机,现在又说会帮他找活干,给他住的地方。
他感动又抱歉地对萧鸣雪道:“谢谢,你真好,救了我的命,还什么都帮我,给我花了那么多钱。我知道不该再麻烦你,但我实在什么都没有,又只认识你……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再请你借我一点钱,我保证以后一定会还你,我发誓。”
叶燃很努力在说普通话,但句子一长一说快,还是会混着雅戈方言和不知道哪里的腔调,一段话讲得像块散掉的拼图。
萧鸣雪勉强听明白,放慢语速道:“不麻烦。钱会借你,工作和住宿也不用担心。社会适应不良容易出问题,我既然把你带出来,这些就都会管。”
叶燃焦虑像疾风终于过境般停止呼啸,试探着问:“那你会管我到什么时候?”
“等你基本安顿下来。”萧鸣雪道:“但你拿到身份证我就会离开清河。”
那就是还有两周时间。
叶燃想要给点或做点什么感谢萧鸣雪,但他现在一无所有,除了说谢谢好像没其他能做。
他手指来回摸着手机的边角圆弧,想到阿婆说她用药把自己喂出胸和养得好干,就是供男人取乐,萧鸣雪和他做那种事时又一次接一次,应该是喜欢的,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萧鸣雪,放下手机轻轻搭手在他胸口,把他推倒在沙发上。
萧鸣雪顺着叶燃的力道往后倒,眉都没皱一下,很平静地问:“想要?”
叶燃道:“你帮了我很多,但我现在没什么能回报你,只有这副被药养过的身体。”
“我没想要你回报。”
“但是我想回报你。”叶燃说:“在道河的阿婆说,以前被用药养过的那个人,让村里男人恨不得死在她身上,我会是下一个。”
他说着亲了亲萧鸣雪的下巴,握着他的手往自己穿着束胸仍然鼓出来的胸上摸,“我会让你舒服的。”
叶燃感觉到萧鸣雪下面硬了,但他却毫无动作,表情和呼吸都没变。
他以为自己猜错,萧鸣雪好像不喜欢这样,要从他身上起来,接着却被萧鸣雪拉下去,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腿间被比刚才更硬的东西顶住。
叶燃一喜,“你同意了?”
萧鸣雪没说话,分开叶燃的腿抱着他坐起来,把他带进了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