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即使作为孤儿,而且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亲密友人,恐怕死后没有任何人会为我伤心吧,但死亡本身还是让我恐惧。
上一秒还沉浸在高中放学路上刺耳的刹车声中,下一秒,意识便猛然抽离,坠入黑暗。
没有走马灯,没有天使或恶魔的审判,甚至来不及恐惧——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
因而,再睁开眼时,虽然视野却模糊得如同隔了几层薄砂,但能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真是让我发自内心的欢喜,肺叶本能地扩张,空气涌入喉管的瞬间,我发出一声不受控制的啼哭。
“啊,宝贝真可爱啊!”
温柔的女声从头顶传来,不过我完全没听懂她再说什么,只能从其中的语气依稀的辨别出似乎是日语?
而努力聚焦视线,看到的是一张陌生却满是宠溺的脸。
她的嘴唇涂着淡粉色口红,黑发松松挽起,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奶香,整个人就像是大和抚子的完美诠释。
她轻轻摇晃着手臂,而我的视线随着动作上下起伏——等等,手臂?
我试图抬起“手”,却只看到一团藕节似的婴儿胳膊在空中胡乱挥舞。
(这……是我的身体?)
下身传来异样的触感。没有记忆中熟悉的重量,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空荡荡的包裹感。我下意识想夹紧双腿,却只能笨拙地蹬了蹬。
(女、女的?!)
“嗯,让我想想,按之前看过的育儿知识,宝宝这是饿了么?”女人用指尖蹭了蹭我的脸颊,看上去是觉得自己的孩子饿了般,突然解开衣襟。
我的视野顿时被一片雪白覆盖,浓郁甜腻的奶味扑鼻而来。
(呜哇!等等——)
本能先于理智驱使我张开嘴。
当温热液体涌入口腔的刹那,羞耻感才后知后觉地炸开。
吞咽的咕咚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听见自己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居然在喝母乳……)
头顶传来轻笑,女人的手指梳理着我稀疏的胎毛。
她的呢喃如同摇篮曲,偶尔蹦出几个我直接能清晰听清楚的单词——“かわいい”(可爱)、“いい子”(好孩子)之类的。
(果然是日语……还是在日本么?)
困意像潮水般涌来。在陷入黑暗前,我迷迷糊糊地意识到:
从今天起,我必须学会用这具身体——
作为一个女孩子——
活下去。
不过,即使下了这样的决心,但时间对于一个新生婴儿来说,还是既漫长又模糊的,即使我认为自己已经度过了一个世纪般悠久的岁月,但实际上,也才过了一个月而已。
很简单,我的世界被缩减成简单的循环:饿醒、哭泣、被喂奶、排泄、睡觉,自然会对时间失去概念。
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此世的母亲——那位温柔的黑发女性——似乎在家庭里是作为全职主妇定位的,几乎总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指每天为我换尿布时熟练的动作,听到她用轻快的语调说着我听不太清的日语,仿佛在向我解释她在做什么。
偶尔清醒时,我会努力转动脖子打量四周。
家里住的是典型的日式公寓,客厅里摆着矮桌和坐垫,墙上挂着简约的风景画。
厨房很小,但收拾得很干净,冰箱上贴着几张便利贴,大概是购物清单。
虽然没有豪华家具,但一切都透着温馨整洁的气息。
父亲——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总是天还没亮就出门,深夜才回来。
我能闻到西装上淡淡的烟味,大概是办公室同事抽的吧,毕竟我没见过他抽烟,当然,也可能是在自己的心肝女儿前隐藏了这部分而已。
而他每次回家后会轻轻跪在我的婴儿床边,用粗糙的手指碰碰我的脸颊,而母亲这时候总会笑着对他说些什么,语气里带着骄傲。
当然,我一般这时候都早就睡着了,不过仅有的几次睡到一半突然醒来后啼哭时刚好撞见了他这些行为,所以,我也就默认他总是会这样做了。
(和大部分家庭差不多啊……家境普通,不过父母很爱孩子呢……)
不过,最让我惊讶的还是母亲在养育我中的细节,从最开始的我难受时的不止所措,到现在她会用特殊的手法给我拍嗝,知道了怎么裹襁褓才能让我睡得安稳,无处不体现着她对我的爱。
而有时候我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会突然莫名的想到到,(我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也要这样呢?……应该会的的,毕竟在日本作为贤妻良母生活是大部分女生的归途嘛……)
尿布换得勤快,所以几乎没有红屁股,哺乳时的抱姿总是恰到好处,连给我洗澡时都特别小心耳朵不进水……所有这些细节,都是我以前作为男生完全不了解的“母爱智慧”。
某个深夜,我被轻微的摇晃感弄醒。
父亲罕见地提早回来了,他跪坐在婴儿床边,月光下我看见他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
母亲端来茶水,两人小声交谈着。
虽然听不懂,但我能感受到这个家的温暖。
(这就是……普通女孩子的童年开端吗……)
带着这个念头,我又陷入了婴儿特有的深沉睡眠。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开始逐渐适应这具小小的身体,而在某一天早晨,当母亲像往常一样把我放在客厅的榻榻米上时,我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冲动——
(想动……想自己动!)
手指不自觉地抓挠着柔软的垫子,双腿也开始不安分地蹬动。母亲惊讶地看着我,而我则全神贯注地尝试着让身体前进。
“宝贝!加油!”母亲捂住了嘴,眼眶微微泛红。
经过一番笨拙的努力,我终于成功地挪动了几厘米。
虽然动作像只喝醉的小乌龟,但这已经让母亲激动得手舞足蹈,完全丢掉了平时大和抚子的包袱。
她立刻叫来了今天可能是休息日所以在家的父亲,两人跪坐在垫子上,满怀期待地看着我继续练习这项新技能。
当亲眼见证我慢吞吞地用手肘撑起身子,终于学会用四肢笨拙地爬行时,父母似乎激动得不行。
母亲甚至抹了抹眼角,而父亲则赶紧拿出手机录像。
然后,他们在我面前摆了一排小物件——钢笔、算盘、小玩具车、一本绘本,还有……一条淡粉色的婴儿裙。
(啊,是抓周啊……女生家也里有这种习俗吗?……)
我趴在地上,好奇地打量着这些象征未来的物品。
接着,犹豫了一会,作为曾经的高中男生,本能地想要爬向玩具车或者钢笔,但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是个女孩子了。
要是选了那些“男孩子气”的东西,父母会不会失望?
(反正都要当女生了……不如从一开始就演得像一点?)
我故作笨拙地调转方向,肉乎乎的小手率先碰到了那条裙子。
布料意外地柔软,指尖能摸到裙边细腻的蕾丝,不过,当我用小手抓住裙边时,感受到的不仅是柔软的布料,还有某种奇妙的“正确感”。
母亲发出一声惊呼,立刻俯身把我抱起来转了个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父亲则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
(哎?他们比想象中还高兴……)
母亲当场就给我换上了那条裙子。
棉质内衬贴着皮肤的触感很陌生,裙摆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时,大腿能感受到布料拂过的微妙气流。
父亲则在一旁高兴的用手机疯狂拍照,而当我下意识想并拢腿坐时,突然意识到——
(等等,穿裙子……下面会凉飕飕的吗?!)
这种空荡荡的不安感让我僵在原地。
母亲却以为我是被裙子的新奇感震撼了,笑着把我的小手按在裙摆上,慢慢带着我做掀裙子的动作,嘴里还哼着歌,似乎想教我“如何当个可爱的小姑娘”。
(呜哇!好……好羞耻……)
不过即使是学会了新技能,但本质上还是个小婴儿的我,还是很快就感觉困了,这一次,我在睡着前满脑子都是——女生居然从婴儿时期就要开始学着穿裙子了啊……
不过,既让我庆幸也让我有点莫名的遗憾的是,抓周事件之后,父母并没有刻意把我打扮成洋娃娃,日常还是以舒适的婴儿连体衣为主,没有再给我套上过裙子。
而随着月份的增长,我自然而然地就有了别的不由自主的冲动,开始慢慢练习站立和走路——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才真正意识到,男女的身体构造,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行动模式的差异。
(为什么……站不稳啊……)
我双手扶着矮桌边缘,颤颤巍巍地试图让自己直立。
但每当我想迈出一步时,总觉得下半身有种微妙的失衡感——仿佛重心不是从正下方支撑,而是稍微靠前了一些。
(啊,对了……女生的骨盆更宽……)
前世在生物课上学过的知识突然闪过脑海。
女性的骨盆结构更宽,所以站立时重心会比男性更低、更靠前。
再加上婴儿时期腿部肌肉还没发育完全,导致我每次试图迈步时,都会像只笨拙的小企鹅一样摇摇晃晃,稍不注意就会一屁股坐回榻榻米上。
“加油!”母亲蹲在不远处,张开双臂鼓励我。
我咬牙再次尝试,努力调整双腿的姿势。
怎么说呢,男生走路时通常会更随意,重心主要在脚掌前部,但女生——尤其是穿着裙子或者以后可能要穿高跟鞋的女生——则需要更注意重心的稳定。
(膝盖并拢一点……对,这样比较稳……)
我试着像记忆中见过的小女孩那样,稍微收紧膝盖,让步伐小一点、稳一点。
果然,这次比刚才走得顺利多了!
虽然还是摇摇晃晃,但至少没有立刻摔倒。
“宝贝太棒了!!”母亲惊喜地拍手,一边拿起了相机录像,温柔的笑着。
(……啊,果然这样走才最稳啊。)
不过,即使掌握了技巧,婴儿的体力还是有限的。在成功走出五六步后,我又一屁股坐回了地上,而这次——
“啪嗒。”
(……嗯?)
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下去时双腿自然并拢,膝盖微微斜向一侧——就像个标准的“淑女坐姿”。
(……啊?)
我愣住了。
我做出这种姿势……完全是无意识的,是身体的本能吗?还是说,因为骨盆结构的不同,女生这样坐才是最舒服的?
(……从这么小的时候开始,男女的行动差异就已经显现了吗?)
我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忽然有种奇妙的感慨。
——这具身体,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而作为婴幼儿,学会了爬行与走路后的下一步,自然是学会说话了,那一天,像往常一样,我在母亲用软垫围起来的“游乐区”里笨拙地练习走路。
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迈了几步后,终于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倒在柔软的垫子上。
(好饿啊……)
我揉了揉瘪瘪的小肚子,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用哭闹来表达饥饿。
但就在张口的那一瞬间,喉咙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不是想哭,而是想……说话。
即使此前我也无数次想过开口,不过最终也只是发出类似啼哭的声音,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Ma……ma……”
这个词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发音虽然含糊,但确实是在叫“妈妈”。我自己都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突然掌握这项技能。
母亲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颤抖的双手捧住我的脸颊,眼眶瞬间就红了。
“天呐!宝宝会说话了!”她激动地喊着什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手指发抖地拨通了视频电话。
父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时,母亲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了。她把我举到镜头前,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宝宝,再说给爸爸听好不好?”
应该是想我再说一遍,让父亲也看看吧,于是,我张了张嘴,努力想再重复刚才的奇迹,但婴儿的声带似乎还没完全发育好,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类似的音节:“Ma……ma……”
屏幕那头的父亲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贴到了镜头上。
我听见办公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看来他应该是直接在工作场合就接起了视频通话。
(为人父母,会为孩子的每一个小进步而狂喜的感觉吗?感觉……比作为孤儿的生活……温暖好多……)
虽然听不懂他们激动的对话,但我能感觉到,仅仅是这几个含糊的音节,就让他们幸福得快要飞起来了。
母亲把我搂在怀里亲了又亲,父亲在镜头那边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简直比公司发了奖金还要高兴。
母亲挂断电话后,又尝试让我说更多词。
“爸爸”、“家”、“宝宝”……她耐心地一个音一个音教我,虽然我暂时还只能发出“ma”这个音,但这丝毫不减她的热情。
(前世的我,第一次说话的时候,也有人这样为我开心过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鼻酸。不知道是不是婴儿的情绪特别容易波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而母亲看着我哭了,还以为是自己太操之过急惹孩子不开心了呢,当即手忙脚乱地擦着我的眼泪,也不再继续试着让我说话了,而是温柔地哼着摇篮曲,把我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而我闻着此时最亲密的人身上淡淡的奶香,也渐渐平静下来。
(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记住这个家给我的每一份爱……)
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虽然还不会说完整的句子,但至少,我迈出了作为这个家女儿的第一步。
而父母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喜悦,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不管前世如何,现在的我,是被深深爱着的。
或许在此前我还心存顾及吧,但在那天之后,我相比起此前更多是顺其自然的想法,彻彻底底的放下了或许仅存的一丢丢对于转生后性别的改变的抗拒,完全投入到了努力适应新生活种,而为了避免不好的事情,我也决定把自己是转生者或者之前是男性之类的事情烂在肚子里,打算就当自己是第一世活吧,当自己就是一个天生的日本幼女来生活。
而自从那次无意中喊出“妈妈”之后,父母似乎把我的语言学习当成了头等大事。
母亲开始每天指着各种物品,用缓慢而清晰的语调教我它们的发音。
她经常会拿着我的手,让我摸摸它们,感受东西的感觉,然后把单词和触感联系在一起。
这种教学方法对于一个有着成年人思维的我来说简直事半功倍。
因此,从那天第一次喊出“妈妈”开始,我的语言能力就像开闸的洪水一般迅速成长。
母亲惊喜地发现,我这个“天才宝宝”学习单词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是什么?是苹果哦。”母亲拿着红彤彤的水果在我面前晃了晃,然后让我亲自摸了摸。
“苹……果……”我努力模仿着她的口型,虽然发音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味道,但已经相当标准了。
“天啊!”母亲捂住嘴,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再说一次?”
“苹果!”这次我喊得更清楚了。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母亲教我的每一个单词,我几乎都能在两三遍重复后就记住。
父亲晚上下班回家时,母亲总会兴奋地向他展示今天我又学会了哪些新词。
“来,告诉爸爸这是什么?”母亲举起我的小兔子玩偶。
“兔……兔!”
“这个呢?”父亲指着自己的领带。
“领……带!”
父亲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孩子……该不会是天才吧?”
当然,其实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占了前世记忆的便宜。
虽然听不懂日语,但语言学习的基本逻辑我还是懂的。
因此,我刻意控制着学习进度,既要表现出超越普通婴儿的天赋,又不能太过离谱到引人怀疑。
“医生说过,女孩子语言发育本来就会比男孩子早一些。”母亲轻声回答,虽然我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明白她一长串句子意思,但我通过她语气中的自豪和仅有的知识量,还是勉强拼凑出了句子,“不过结衣宝贝确实特别聪明呢。”
(女孩子的语言发育更早吗……这倒是第一次知道……前世没学过相关知识来的,就知道小学初中时候女生会高一些而已……)
转眼到了我的一岁生日。亲朋好友来家里庆祝时,我已经能用简单的短句表达需求了。
“妈妈,抱抱。”
“爸爸,饭饭。”
“要小熊。”
在场的大人们都惊讶不已,纷纷夸赞我是个“小天才”。
而我只是安静地坐在母亲怀里,乖巧地接受大家的赞美。
毕竟,这种程度的表现还在“早慧儿童”的合理范围内,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不过,有些意外收获倒是让我哭笑不得。因为发育得太快,母亲以为我已经到了可以开始进行“淑女教育”的年纪。
“宝贝,女孩子要这样坐哦。”她温柔地调整我的坐姿,让我并拢膝盖,小手放在腿上,“看,这样是不是很可爱?”
(呜……这种刻意教导女孩子要可爱的文化真是……)
但表面上,我还是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地重复:“可爱~”
母亲高兴地亲了亲我的脸颊:“对,我们小公主最可爱了。”
随着语言能力的进步,我也开始在细节上注意到了更多男女差异。
比如换尿布时,母亲总是特别仔细地从前向后擦拭,洗澡时也会特别叮嘱我要好好清洁某些部位,这些事情,我在前世作为孤儿时,从来没想过女生还要面临这些事情。
“这里要洗干净哦,不然会生病的。”那时候她温柔却认真地教导我。
“嗯~”
(女孩子的私处护理这么讲究啊……男生都不用理这些,上完厕所抖一抖就可以了……)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感冒发烧,母亲给我喂药时说:“女孩子要好好照顾身体,以后才能当健康的妈妈生小宝宝哦。”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
虽然知道这是日本常见的教育方式,但如此直白地将“将来当妈妈”作为健康教育的目标,还是让我这个前男生感到十分新奇。
(从这么小就开始灌输这种观念了吗……我小时候,孤儿院老师们都还只告诉我们说小孩子都是从垃圾桶捡来的嘞……)
而虽然我心中也曾存过父母会不会是那种很开明,能接受女儿是同性恋的幻想,能够让我顺理成章的维持前世的性取向。
不过听到他们对我的这一想法,我倒也没那么抵触,毕竟,虽然他们是那么的爱我,我长大之后说出这些事情应该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我不想让爱我的人受到伤害,即使可能性再小。
两岁生日前夕,我已经能和父母进行简单的对话了。父亲下班回家时,我会摇摇晃晃地跑到门口:“爸爸,欢迎回家!”
而每当这种时候,父亲就会立刻丢下公文包,把我高高举过头顶转圈圈。
他的胡茬蹭得我脸蛋发痒,但我一点也不讨厌这种感觉:“我回来了,小公主今天乖不乖啊?”
在这样的日常中,我也逐渐习惯了现在作为“小女孩”,作为“山田”家的女儿“山田结衣”的身份。
说“肚子饿了”让母亲给自己喂奶时不会再感到别扭,被夸“可爱”和“乖巧”时也能够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母乳喂养终于结束了,很难说当母亲说我是个大孩子了,要学着自己吃饭的时候,很难说我是什么感受,既有着因为不用再麻烦母亲了的开心,也有股隐约的失落。
不过,当我虽然经常会把饭粒撒得到处都是,但能够自己用小小的手握住勺子吃饭时,而母亲总是温柔地帮我擦干净时,我还是觉得相比起前世,现在的生活真是幸福。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直到当入园通知书送到家里时,我这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要上学了!
母亲特意带我去买了入园用品。在儿童服装店里,她兴高采烈地拿起一套套可爱的小裙子、连裤袜和发饰,而我的脸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红。
“宝贝,这条粉色连衣裙怎么样?”母亲拿着一件胸口绣着小花的裙子在我身上比划,“配上白色蕾丝袜一定很可爱!”
(蕾、蕾丝袜?!)
虽然已经当了这么久的小女孩了,心里也决定认同这个身份,但对于这些过分可爱的服饰,我的内心还是忍不住抗拒。
可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我最终还是只是小声回答了句:“……好。”
(没办法……总不能说想穿男生的短裤上学吧……)
入园当天早晨,母亲精心地给我打扮。她先给我穿上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然后是……白色蕾丝边的及膝袜。
“来,抬脚~”母亲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我把袜子拉好。
那种细腻的针织面料裹住小腿的感觉……太羞耻了!
特别是袜口那圈精致的蕾丝边,一动就会蹭到皮肤,痒痒的……
“好了!”母亲后退一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我们家结衣真是个小公主呢!”
父亲在一旁笑着举起相机:“来,看这里!第一天上学要拍照留念哦!”
我被迫摆出各种姿势,心里却在疯狂呐喊:(纪念什么啊!将来的我看见了只会羞耻的想要打个洞钻下去吧?!)
出门前,母亲突然想起什么:“啊,对了!邻居家的翔太君好像也要去同一所幼儿园吧!”
(翔太?)
正疑惑间,门铃响了。
打开门,一个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小男孩站在那里,身后站着他的母亲。
男孩有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眼睛明亮有神,一看就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早上好!”男孩大声打招呼,“我是吉田翔太!今年四岁!”
父亲蹲下来,开玩笑地说:“翔太君,我们家结衣和你一样今天是第一天上学,你要好好保护她哦!”
翔太挺起胸膛,一脸认真:“放心吧叔叔!我会当个男子汉保护好结衣的!”
(谁要你保护啊……)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请多关照。”
去幼儿园的路上,翔太一直走在我外侧,时不时警惕地东张西望,活像个尽职的小保镖。他的母亲和我的母亲在后面有说有笑。
“结衣酱的裙子好可爱啊!”翔太突然说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随风轻摆的裙摆,脸颊发烫:“……谢谢。”
“我妈妈说女孩子穿裙子最好看了,”翔太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也觉得结衣酱穿裙子特别好看!”
(这小屁孩……懂什么叫好看吗……)
但不知为何,被这样直白地夸奖,我还是有点说不上来的高兴,连穿着裙子和蕾丝袜的别扭感都消退了不少,这大概就是作为女孩子被异性称赞的感觉吧……虽然对方只是个四岁的小男孩。
到了幼儿园门口,翔太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走吧!我们去班上吧,我妈妈说过你和我是一个班的!”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意外地让人安心。我偷偷看了一眼我们交握的手,突然意识到——
(这好像是转生后第一次和男生牵手……)
一种奇妙的悸动涌上心头。没想到作为女孩子,即使是和同龄小男孩这样简单的肢体接触,也会有种特别的紧张感……
“结衣酱?”翔太疑惑地回头,“你脸好红啊,是不是发烧了?”
“……没、没事!”我慌忙摇头,同时在心里痛骂自己:(山田结衣!你可是有着前世记忆的人啊!对着一个小屁孩无意的触碰就这样,像什么样子!)
就这样,我的幼儿园生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第一天幼儿园的生活,原本应该是轻松愉快的——至少对于其他小朋友来说是这样。
自我介绍环节对我来说简直小菜一碟。当老师温柔地说“接下来请山田结衣小朋友介绍一下自己”时,我落落大方地站起身:
“大家好,我是山田结衣,今年四岁。喜欢画画和听故事。请多关照。”
流畅的发言让老师都惊讶地眨了眨眼:“哎呀,结衣酱说话真清楚呢!”
其他小朋友的自我介绍就五花八门了。
有的说到一半就哭了起来,有的干脆躲到老师身后,还有的像翔太那样,直接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完全偏离了主题。
接着是简单的认字和数数课。
为了避免表现得太突出,我故意在回答问题时装作思考的样子,偶尔还犯几个小错误。
即便如此,老师还是时不时用赞许的目光看向我。
(这种扮演乖宝宝的戏码还挺累人的……)
然而,真正的挑战发生在课间。“小朋友们,现在我们分两组去洗手间哦~”老师温柔地拍着手,“男生们先跟田中老师去,女生们跟我来。”
(等等……上厕所?!女式厕所?!)
我猛地僵在原地,脑袋嗡的一声——这、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想过!
直到这一刻我才惊恐地意识到,转生以来,每次上厕所都是母亲抱着我把尿,我还从来没自己上过厕所!
虽然前世通过书本和影视作品知道女生的如厕方式,但实际操作起来……
其他小女孩已经排好队准备跟老师走了,只有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结衣酱?”老师蹲下身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怎么了?不想去厕所吗?还是不舒服?”
我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声音细如蚊呐:“那个……妈妈还没教过我……怎么上厕所……”
老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啦,是这样啊。没关系,那老师来教你好不好?”
她牵起我的手,带我来到了幼儿园的儿童厕所,这是一个粉色的小隔间,马桶也是专门为幼儿设计的迷你尺寸。
“首先,结衣酱要像这样把裙子掀起来。”老师示范着掀起自己的裙摆,我赶紧有样学样,但动作笨拙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呜……好羞耻……)
“然后是这样坐下去。”老师扶着我的肩膀,引导我慢慢坐到马桶上,“女孩子的马桶是坐式的,和男生站着的不一样哦,结衣酱之后上厕所的时候记得不要走错到男生那边哦,”
我死死抓住裙摆,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煎鸡蛋了,这种作为幼女被手把手教导如厕方式的感觉,对我来说简直比前世第一次被老师严厉的训话还要紧张一百倍。
“记住,上完厕所后要用卫生纸从前向后擦。”老师拿过一张粉色的儿童卫生纸,做了个示范动作,“这样才不会把脏东西带到前面去,明白吗?”
我红着脸点头,内心却在哀嚎:(啊啊啊细节讲得太详细了吧!)
“还有,每次上完厕所都要洗手。”老师指了指旁边的小洗手台,“要用肥皂搓出泡泡,洗够20秒哦。”
整个教学过程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当终于从厕所隔间出来时,我感觉自己像打完一场仗一样精疲力尽。
更糟糕的是,一出门就看到翔太和几个小男孩在不远处玩耍,显然男生的如厕时间早就结束了。
“结衣酱!”翔太兴奋地跑过来,“你在厕所里待了好久啊!我还以为你掉进去了呢!”
(这个小混蛋!)
“才、才没有!”被情绪影响得我气得跺脚,却因为动作太大导致裙摆飞扬,吓得我赶紧按住。
老师笑着解围:“翔太君,不可以这样说女孩子哦。结衣酱刚才是在认真学习怎么使用厕所呢。”
“啊!”翔太突然一脸严肃,“我知道了!结衣酱一定是第一次自己上厕所对吧?我第一次的时候也——”
“闭、闭嘴啦!”我急得直接伸手去捂他的嘴,完全忘记了自己经常被家里人教导的“淑女”该有的形象。
回到教室后,我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种羞耻感比穿裙子还要强烈百倍——毕竟穿裙子只是外表的变化,而上厕所的方式则是刻在身体记忆里的习惯差异。
(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完全以女孩子的身份生活了……)
午休时,我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翔太的床就在旁边,他凑过来小声说:“结衣酱,别难过了。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今天的事!”
(谁要被你安慰啦,为什么我要被一个小屁孩安慰啊啊啊?!……)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枕头里。
“别在意啦……”翔太挠了挠头,“我妈妈说过,每个小朋友都要学这些的。结衣酱学得这么快,已经很厉害了!我当时学了好久呢!”
(你是什么galagame男主么,这么亚萨西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话确实让我心里舒服了一点。我偷偷转过头,看见翔太正对着我傻笑,阳光透过窗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我小声说道。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我不再是那个无人在意的孤儿了。
不止是有会因为血缘关系而为我每个成长瞬间欣喜的父母,有因为职责所在而关心我的老师,甚至还有这样单纯地想要照顾我的朋友……
放学时,母亲来接我。老师特意跟她说了今天教我上厕所的事。母亲一脸愧疚:“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回家的路上,我主动牵起母亲的手:“妈妈……”
“嗯?”
“谢谢妈妈……”我小声说道,“我会努力做个好孩子的。”
母亲感动得眼眶湿润,蹲下来紧紧抱住了我:“我们家结衣真是长大了呢……”
被母亲温暖的怀抱包围着,我突然觉得,即便是这么羞耻的一天,也变得没那么难为情了。毕竟,这就是女孩子的成长必经之路啊……
不过,除了第一天的尴尬意外,接下来的时光里,我在幼儿园的生活则如鱼得水了起来。
每天和小朋友们一起上课、做手工、玩游戏,甚至已经能够自然地穿着裙子奔跑,不再像最初那样在意裙摆飞扬的问题了。
那个曾经教我上厕所的翔太君,现在俨然成了我的“专属跟班”,总是“结衣酱长结衣酱短”地围着我转。
就这样平淡却又充实地度过了幼儿园的前两年。
直到大班的一个下午,放学后父母反常地一起来接我。
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在小声讨论着什么,直到进了家门,母亲才蹲下来认真地看着我:
“结衣,爸爸妈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父亲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最近很多小朋友都在上兴趣班,隔壁的翔太君也开始学空手道了。结衣有没有什么想学的东西呢?学两个这样吧,大家也差不多都是学这个数量的。”
(兴趣班?!东亚家长的传统艺能果然来了吗……)
我心里一紧,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前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快乐时光。
几乎要脱口而出“我想学足球和篮球”,但目光扫过父母手中的宣传单时——芭蕾、钢琴、小提琴、绘画…全是典型的“女孩子该学的”课程。
(……算了,既然都决定要好好当女孩子了……)
我低下头,轻轻拽着裙摆:“爸爸妈妈……觉得我学什么好呢?”
父母对视一眼,母亲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结衣真的愿意让我们决定吗?”
“嗯……”我点点头,“我想学……能让爸爸妈妈高兴的东西……”
(果然,比起自己的任性,还是让他们开心比较好吧。)
父亲突然笑出声:“我们家结衣真是太懂事了!不过……”他转向母亲,“既然要学,还是选个结衣自己也喜欢的比较好吧?”
母亲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对了!上次幼儿园汇报演出时,结衣不是跳得很棒吗?园长还特意夸你节奏感好呢!要不……试试芭蕾?”
芭蕾?!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穿着紧身衣和蓬蓬裙的画面,顿时脸颊发烫。
但还没等我反应,父亲已经翻出了芭蕾班的宣传单:“这个“小天鹅芭蕾教室”好像很不错,听说很多小朋友都是从那里开始学的……”
“而且,”母亲接着说道,“学芭蕾对女孩子的体态和气质都很有帮助呢。那另一个要不就钢琴吧,我以前的时候也学过点,可以帮到我们家结衣,宝贝你觉得怎么样?”
(呜……听起来根本没法拒绝啊……钢琴就钢琴吧……起码比再去练什么更尴尬的强……)
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我只能乖乖点头:“好……”
就这样,我的两个课外班就这么定下来了。
周末,母亲先带我去芭蕾教室试课。
当换上粉色的紧身练功服和白色连裤袜时,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冲上头顶了。
“结衣酱穿这套好可爱!”母亲开心地帮我调整着裙摆,“来,转个圈看看?”
(这衣服……也太贴身了吧……)
尤其是连裤袜包裹双腿的感觉,比起幼儿园时穿的普通袜子要紧绷得多,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织物摩擦皮肤的触感。
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和我同龄的小女孩了。
她们看起来都很习惯这种装束,有几个甚至还在镜子前臭美地转来转去。
而我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新同学是吗?”年轻的芭蕾老师走过来蹲下身,“我是这节课的教学老师。不用紧张哦,第一次穿芭蕾舞服谁都会不习惯的~”
(才不是因为这个紧张呢……)
课程开始后,我才发现芭蕾远比想象中难。
光是基本的“一位站姿”就让我浑身别扭——脚跟并拢,脚尖向外打开,膝盖伸直……这些对于我这具从没接受过训练的身体来说简直是在受刑。
“山田同学,脚再打开一点。”老师轻轻调整着我的姿势,“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好酸……)
更让人难为情的是,每次做动作时,练功服都会清楚地勾勒出身体的曲线。
虽然现在还没什么“曲线”可言,但这种暴露感还是让我浑身不自在。
下课后,母亲迫不及待地问我感觉如何。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只能强颜欢笑:“嗯……很有意思……”
相比之下,第一堂钢琴课就轻松多了。
虽然小手还够不到八度,但我前世在义务教务的时候也算勉强学过一点电子琴,基本的乐理知识还在。
当其他小朋友还在认五线谱时,我已经能弹本来作为好几张之后教学任务的简单的《小星星》了。
当天晚上,我正在浴缸里泡澡,突然听到父母在门外小声讨论:
“怎么样?结衣今天有不开心么?”
“钢琴倒是还好,但是芭蕾可能是害羞吧……毕竟第一次穿那种衣服……”
“要不……换个其他的?我看现在小女孩也不一定都学这个的……”
(其实……也不是完全讨厌啦……)
我低头看着水中自己小小的身体,想着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好好走下去,我又不是真正那些不懂事的小孩子,父母都报课花完钱了,没必要又让钱打水漂,家里只是中产而已,可不是能拿钱大笔挥霍的。
从浴缸出来后,我主动跑到客厅:“爸爸妈妈……我想继续学芭蕾。”
父母惊讶地看着我。母亲蹲下来:“真的吗?结衣不是觉得不舒服吗?”
“一开始是有点……”我低着头,“但是……我想变得像老师和妈妈那样优雅……”
(这种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羞耻啊……)
父亲一把抱起我转了个圈:“好!那我们就继续学!不过如果实在不喜欢了,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哦!”
因此,我的两个兴趣班班就这么定下来了,每次上完课,母亲都会仔细询问我学了什么,父亲则会让我表演给他们看。
弹家里家里特意买的钢琴来表演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点主要是另一个,而虽然芭蕾舞的基础动作让我羞耻得要死,但看到他们脸上骄傲的笑容,又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就这样,在“东亚式教育”的熏陶下,我渐渐开始适应这些典型的“女孩子兴趣”。
偶尔看到翔太穿着空手道服从道场出来时,心里还是会有点羡慕,但每当这时——
“结衣酱!”翔太总会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你今天跳芭蕾了吗?我妈妈说女孩子跳芭蕾特别好看!”
(这个小鬼……)
“嗯……”我红着脸点头,“不过我跳得不好……”
“没关系!”翔太拍拍胸脯,“等我学会空手道了,就能保护跳芭蕾的结衣酱了!”
(这种发言也太老套了吧?!)
不过,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还是不忍心吐槽,只好小声说:“那……谢谢你。”
接下来的幼儿园时光,就没有什么好说道的了,而这也就是我从曾经的男性,到作为一名女生出生后,从幼女到上小学之前的所有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