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窗外的梧桐叶片,不知何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焦糖色。距离那场带着微妙余温的“袖扣事件”,已悄然滑过数周。
沈韵的生活,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她开始更频繁地外出,赴一些非关画展的约会。
有时是午餐,有时是晚餐后的一杯咖啡。
对象通常是那位温文尔雅的画廊策展人,周明远。
他谈吐得体,进退有据,对艺术有深厚的见解,却从不咄咄逼人,是沈韵认知里“正常”、“合适”的交往对象。
小哲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助手,准时接送,打理家务,在沈韵作画时递上需要的颜料或工具。
他的动作精准,表情平静,像一台设定好的精密仪器。
只有偶尔,当沈韵的手机萤幕亮起,显示着“周明远”的讯息,或是当她从一次愉快的晚餐约会归来,眼角眉梢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浅淡笑意时,小哲低垂的眼睫才会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像被无形针尖刺中。
那枚曾沾染两人体温、被压在法典下的袖扣,如今孤零零地躺在小哲房间书桌抽屉的最深处,像一个被刻意封存的秘密。
指尖触碰冰凉的金属表面时,画室里灯光下沈韵微红的侧脸、她移开视线时轻颤的睫毛、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暧昧悸动……便会清晰地复苏。
那是他短暂拥有过的、带着体温的真实,如今却被一个名为“周明远”的陌生人,轻易地、堂而皇之地入侵了。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他不能失去她。
沈韵是他的光,是他从地狱爬回人间唯一的锚点。
他早已习惯了呼吸着她所在空间的空气,习惯了被她需要,习惯了在每一个噩梦惊醒的深夜,知道隔壁房间有她平稳的呼吸声作为屏障。
这种习惯,早已在经年累月的依赖中,扭曲变形,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占有欲,一种他自身都未曾完全察觉的、病态的执念。
“周明远”这个名字,成了点燃这份执念的火星。
某个周五傍晚,沈韵说要与周明远去城西新开的画廊看一场小型预展,晚餐也在那边解决,让小哲不必等她。
“知道了。”小哲的声音平稳无波,接过沈韵递来的车钥匙。“路上小心。”
车子平稳地驶离。
小哲站在门口,直到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转角。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伶伶地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没有立刻转身进屋。
而是站在原地,足足五分钟,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然后,他掏出手机,指尖在萤幕上滑动,调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定位软体——那是很久以前,他出于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对“安全”的偏执,悄悄装在沈韵车上的。
萤幕上的小红点,正朝着城西的方向移动。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进屋,迅速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连帽衫和运动裤,戴上口罩和棒球帽,抓起另一串机车钥匙,冲出了家门。
城西,那间新开的画廊隐藏在一条种满法国梧桐的僻静街道上。
小哲将机车停在街角阴影里,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潜行到画廊对面一栋老旧公寓楼的楼梯间阴影中。
这个角度,恰好能透过画廊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沈韵和周明远并肩站着。
周明远侧着头,正低声对沈韵说着什么,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手指偶尔指向墙上的画作。
沈韵微微仰着脸,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唇角也弯起浅浅的弧度。
她今天穿了一条柔软的米白色针织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优美的颈项线条。
灯光落在她身上,柔和而美好,却刺得小哲眼眶生疼。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周明远说话时,气息仿佛能拂过沈韵的耳畔。近到沈韵偶尔转头回应时,发丝几乎要扫过周明远的肩膀。
小哲藏在宽大袖口里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隔着冰冷的玻璃,窥视着自己视若珍宝的存在,被他人轻松靠近、谈笑风生。
胸腔里翻涌着灼热的岩浆,那是嫉妒,是恐惧,是即将失去一切的疯狂预感。
为什么要对他笑?
为什么要靠那么近?
姐姐……你忘了画室里的光线了吗?忘了那枚袖扣的温度了吗?
时间变得黏稠而缓慢。
每一分每一秒的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焦黑的印记。
他看到周明远体贴地为沈韵拉开餐厅的椅子,看到她接过他递来的餐巾,看到他们举杯轻碰时,玻璃杯折射出刺眼的光……
够了。
小哲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死寂的阴影被一种更为幽暗、更为执拗的东西取代。
那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冰封的深渊,冻结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只留下冰冷刺骨的决绝。
他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阴影,如同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发动机车,引擎低吼着撕破夜的寂静,朝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沈韵带着一身微凉的夜露和淡淡的红酒气息回到家时,屋子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客厅角落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晕。
“小哲?”她轻唤一声,随手打开玄关的灯。
她身上仍穿着赴约时那件柔软的米白色针织长裙,裙摆随着换鞋的动作轻微晃动,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少年安静地坐在客厅沙发的阴影里,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看书。
**他就那样坐着,背脊挺直,像一柄收敛了锋芒却依旧危险的剑。
**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头。
“姐姐回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温顺。
但那双眼睛,在昏暗中直直地看向沈韵,眼底深处翻滚着沈韵从未见过的、浓稠得化不开的墨色,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到极致的海面。
沈韵的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那眼神……让她感到一丝陌生的寒意。
“嗯,回来了。”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将手提包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怎么不开灯?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小哲站起身,动作依旧流畅,一步步走向她。
他停在沈韵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距离把握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冒犯,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范围内。
“只是觉得,姐姐最近……好像很开心。”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沈韵却敏锐地捕捉到那平淡之下,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颤音。
**空气仿佛凝滞了。
玄关暖黄的灯光下,她能清晰地看到小哲紧抿的唇线,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自己略显失措的倒影。
他知道了什么?
或者说,他感觉到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悄然攥住了沈韵的心脏。她第一次在这个亲手养大的少年面前,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是吗?”沈韵强迫自己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氛围,“和朋友吃吃饭,看看画,放松一下而已。你……吃过晚饭了吗?”
小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沈韵微醺泛红的脸颊,滑过她修长的颈项,最后,钉在她腰际那片随着呼吸轻微起伏的、柔软的米白色针织裙料上。
那目光专注得令人心惊,仿佛要穿透布料,烙下属于他的印记。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沈韵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动作——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并非伸向沈韵的身体,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轻轻拂过她腰侧垂落的裙褶。
那个位置,贴近她身体的曲线,针织纹理间依稀还残留着她体温的暖意,以及……一缕从高级餐厅带回的、混合了红酒与陌生香氛的气息。
这气息像毒针,狠狠扎进小哲的神经。
“吃过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指尖在柔软的裙料上停顿,指腹极轻地按压,仿佛要将那缕属于他人的气味彻底碾碎、覆盖。
“姐姐今天穿这条裙子,很好看。”
说完这句,他收回手,后退半步。指尖残留的触感与那句话里浓稠的意味,让沈韵胃部一阵翻搅。
“姐姐累了,早点休息。”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去眸中所有汹涌的、即将失控的暗潮,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沈韵僵立在原地,看着少年消失在厨房门口的背影,心脏仍在胸膛里疯狂擂动。
腰侧被他指尖拂过的裙料,明明触感轻柔,此刻却像被烙铁烫过般灼热难耐。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红酒的微醺,而是他指尖留下的、冰冷刺骨的占有欲——那不仅是对一条裙子的赞美,更是对包裹着她身体的每一寸织物、每一缕气息的绝对宣示与掌控。
夜还很长。
而某些蛰伏的阴影,已然破土而出,如荆棘般缠绕上这座曾被她视为避风港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