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庆幸认识了志同道合的他们。
诺亚城的天气也开始转凉了。
“瑾哥哥,快回来吧,刮风啦!”
下雨了,很大的雨,瑾很久没遇见这么大的暴风雨了,直让世界从可视化变成了模糊的一大片,决堤的天空仿佛降落下无数的碎片,由狂风裹挟着砸向地面,发出的霹雳响动呼应起瑾不再平静、终于掀起了涟漪的内心。
如此之大的雨,能够洗净罪恶吗?
意识被搅进流动的漩涡,随着噼里啪啦的雨点上下浮沉了几下,而后彻底融进去,消失不见。
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感受到冰冷风雨的存在,他好像是第一次感觉到迷茫。
夜晚,瑾发了高烧,他蜷着身子,在窗外激烈的雨声中昏昏沉沉地睡着。
瑾的体质很好,从小到大都很少生病,这一次却烧得厉害。
半睡半醒的他恍恍惚惚地看见了许多虚实相交的场景,以不同的心境重渡了过往,有时跳出了规则以心如止水的宏观视角俯视一切,下个瞬间又能同化成微小的组成部位牵连其中,严重时每一次呼吸都沾满上畏惧和不安。
昏梦中,画面杂乱成一团,无法辨析,瑾唯独记得,自己有睁开过三次眼睛,那时候一定是清醒的。
莫辰全身都被淋透了,可他顾不得擦干,赶快就送来了冒雨取回的丹药。
伊莱将手掌贴紧瑾的脑门,另一边在手动将一条条毛巾传递过自身的凉气,以供备用。
那种天然的寒意比灵力催化出来的更加优质,会让瑾更舒服一些。
夜深了,艾诺还是不肯离开,他双手攥着瑾的手心,哪怕困的不断瞌睡,也还是坚持坐在床边守候。
伙伴们的感情是那样的真切,带来的温暖和幸福没有可能被篡改,不容被任何肮脏所玷污。
我哪里,会舍得与你们分别呢。
风停了,雨不下了,瑾的高烧也褪去了不少,可床前的小少年依然不肯撒开他的手,他就这样睡着了,睡得很香,手却攥得紧紧的,呆毛也警觉地立着,生怕有所懈怠。
被唤醒的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抬起那只没被握着的手轻轻摸了摸艾诺的头。
“瑾哥哥,你的病好利索了嘛,就要着急去王城……”
“好吧好吧。那你多久才能回来呢?别太晚,我很想你的~到了诺亚城,一定要立刻和我用心感联系哦,我给你准备好吃的!”
“嗯嗯,拥抱一下~瑾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啦?不过,我很喜欢哟!”
……
“看来瑾哥哥今天不回来住了。”
“第三天了,他还在忙吗?”
“瑾哥哥……”
“瑾…哥…哥……”
……
“莫辰哥哥,去王城要带上我一起……好,我先不哭,不哭了,呜、呜呜……”
诺亚城在众人的守护下处处都彰显出盎然的生机,连空气都充满了清新。
但现在,走在返回路上的骑士们无论是谁只觉得沉闷到了极点,无法从中汲取到能够存活下去的气息。
莫辰满脸阴郁,艾诺双眼哭得红肿,伊莱的脸上则刻印着最深的茫然,三人低着头,往那个暂居地走去——那里似乎已经不能称为骑士团了,更不能称之为家,因为缺少了重要的、必备的组成部分。
是真的吗?
一路上,哭泣到险些失去行动能力的艾诺可能问出过一句。
其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疑问,也没有谁能够给出答案。
瑾的所作所为凌厉而干脆,已经不可能再以正常的方式回到王国了。
一切,真像是一场噩梦。
瑾离开了,他走得那样决绝,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没给任何人留下反应的余地。
可分明又对伙伴们表达出数不尽的依恋与缠绵,从王城到边境,瑾都制作了重要线索,不仅独身出境,还布置下如此举动,可想而知有多困难,但他还是做了,为最挂恋的伙伴们留下了什么。
那是只有他们三个能明白的信号,是以彼此间的小小故事作为纽带传递的消息,其他人不会看懂。
瑾在诺亚城骑士团的能源室内提前设置好了全息幻影,那里有想对伙伴们说的话。
回到骑士团以后,大家依然沉默着,对于那件该做的事,谁都不太敢迈出那步,打心底害怕看见让他们绝望的一幕。
静止的时间终于被莫辰打破,他小心地提着议,发出了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声音。
“那,我们开始吧。”
艾诺还在抽泣着,他根本不能停下溢出内心的悲伤,莫辰心疼地抿了抿嘴,主动拉起来他的一只手。
伊莱的样子似乎不能够思考,却还能在恍然间牵起他的另一只手。
艾诺被夹在中间,仍旧抖得厉害,他无力克制,只能集中残破的精神,努力望向能源室中央渐渐聚拢起的人形。
“伙伴们,你们好。”
瑾的面容,以淡蓝色的气态形式浮现到了空中,他笑容依旧,神色平和,就好像从来没离开过,只是眼里多了一分挥之不去的眷恋。
“伙伴们,对不起,我暂时离开王国了。我知道,你们都很疑惑,都很不解,但是,请相信我所做的一切,有一些事情,现在没法让你们知道。我不得不率先脱离,去做正确的事。”
瑾走了。
以保有精英骑士的身份私自越境简直难如登天,但他一如既往地运筹帷幄,用计摆脱了所有麻烦,成功踏进拉维大陆的领地。
莫辰,艾诺和伊莱都不能明白,有许多想问的,只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机会。
为什么……
私自离境,对一位骑士来说意味着什么?
待到皇家察觉此事,瑾可能会被列为S级通缉犯,等同于与整个拉塞尔王国为敌……光是想想,就要令他们心碎了。
那个事事考虑国家,句句不离国家的瑾,竟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放心,我不是任何国家的间谍,我也没有叛变拉塞尔王国,我的计划,我的目标,会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伙伴们,相信我,真相如果即刻被揭示出来的话,对大家百害而无一利。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无需过于牵挂。”
作为最出色的一批骑士,早在伊莱加入之前,三人就迎接过了无数的挑战。
瑾从来从来不会落下伙伴,与大家共同除魔制敌,解决难题,商讨事宜……伊莱到来之后,诺亚城骑士团就更加成型了,他们心意相连,携手前行,仿佛再不会有什么危难能够将其击垮。
所以,瑾这一次遭遇的困难,注定是属于想都想象不到的程度。
到底是什么,能让他忍心与大家分离?
到底是什么,逼迫他宁肯离开国土?
最主要的是,瑾选择了独自一人承受所有,是不是因为希望渺茫而不想拉上伙伴们……也就等同于,他所要面对的危险趋近于无限大?
“伙伴们,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在暗中保护你们,绝不会让你们出事。”
“莫辰,抱歉了,我的事可能会影响到你,毕竟你是我的首领……不过王国不会对你怎样的,你可以放心。”
“伊莱,我有太多的歉意,对不起。这一次不辞而别只是暂时的,请相信,我们最后一定会重逢。”
“艾诺,上一次,你做的小饼干真是棒极了,等我回来,你还要做给我吃哦。”
平日里,瑾的言语并不多,但今天,他说了很多很多,因为下一次与大家相见,不知会在多久以后了,又或许永远也无法再见。
“我会尽快的。”
瑾的全息幻影开始一点点消失,他从头到尾都充满了平静,在最后的时刻,又绽放出势在必得的决心。
“呜啊啊…瑾哥哥,不要走!呜哇啊呜呜呜呜呜……!!”
艾诺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沉溺在伤痛中的莫辰没能及时拽住他。
他张开手,想要挽回瑾哥哥消散前最后残余的身影,最终只是重重地摔在地上,什么也没有抓住。
“呜呜啊…为什么啊…瑾哥哥…呜呜,啊啊啊呜呜!!”
他知道,已经再无任何回旋的可能了。
瑾哥哥离开了。
艾诺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到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他不能接受,前几天还因自认为照顾好了生病的瑾哥哥而沾沾自喜,今天便以国界相隔。
那个看见自己就会露出微笑,永远对自己好,一直能满足自己各种小任性的瑾哥哥,就这样离开了。
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讲呢,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做呢……
“艾诺……”
“没事……”
莫辰和伊莱拖着发软的身子上前安抚崩溃的艾诺,三人的泪水混在了一起。小少年依偎在伙伴的怀里,继续止不住地哭泣,直哭到昏厥过去。
……
这条路真的很难走。
刚入其中,瑾立刻就感受到自己内心传来的极度空虚,有一种足以将一切化为虚无的力量,不断抽走身上的力气。
思念,是刻骨的思念。它蔓延开来,衍生出各种恐怖的负面情绪,孤独,恐惧,憎恨,哀伤……
瑾努力调整着心智,对抗这种外在的影响。
在这里,死亡是唯一的仁慈,由心脏每一次跳动诠释而出的生命,都会受到最高程度的攻击。
瑾没有尝试凝望四周,因为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里的所有都是黑暗做出来的,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缺失的方位感也只能勉强接受到模糊勾勒出的残破轮廓……前面的路仍是苍茫,终点遥遥不见尽头。
瑾不敢停下,也没法停下,他深知现在若是重来,之前所做的一切将前功尽弃。
可摧毁一切的漆黑足以压垮任何坚定的心智,这无关乎外在力量的强弱,而是最直击内心深处的恐怖,瑾觉得身体正在变得越来越轻,力气被一丝丝的抽离,那是即将被同化为虚无的前奏。
“走下去啊!”
“走下去!”
瑾曾想过,与伙伴们的道别是否太过草率。
但现在看来,它一点也不草率,相反,那已经是力所能及做出的最大隆重。
无论是以生命向大家做出的承诺,还是借助与他们的牵系所滋生出的勇气。
因为遗憾的现状告诉他,自己很可能没办法到达终点了。
汇聚成群的黑暗持续撕咬着瑾,造成了数不尽的疮口,流出黑漆漆的血。
他还是一概接收不到色彩,仅能够根据感知了解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是血肉模糊,流出的血液散进周围,黑暗开始分解少年的身体。
此时的情况,连肉体的疼痛都无足轻重了。
瑾足够坚强,但不管是无形的负担,还是客观存有的一切,都在极尽对其进行阻碍。
等到被完全侵蚀殆尽,就再也别想扳倒这里,连离开也做不到,将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瑾的外轮廓渐渐溶解为全黑,脱尽力气的他终究难以再移动分毫,累加的痛苦于脑海间展开激烈的狂欢,似乎是在庆祝胜利。
瑾睁着眼睛,零距离接触着支撑自己的地面,由它传递而来的冰冷在与体温渐渐接近。
连所处何地都不清楚,更没法得知最牵挂之人的情况,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倒在原路,绝望地感受着心脏一步步沦落为暗黑,他即将腐朽在这里。
瑾不确定自己是否失去了意识,在这个本就如同梦境的地狱里,他好像又做了一个梦。
须臾的恍惚过后,视线内依然是漆黑的一团,在隐隐约约连成片的断垣残壁间,瑾难得地看见了格格不入的色彩。
那是一个很乖巧的男孩子,他的出现并不突兀,因其散发出的善意能使人感悟到永恒的安定,哪怕他自身本就置在了毁灭的境地。
男孩主动抱住了瑾,借助自己小小的身子作为依靠,要将他扶起。
这个男孩有着一副稚嫩而姣好的面容,黑色的发丝卷卷成团,偏向粉色的浅紫眼瞳里蕴藏着一分懵懂,身体呈现出了非同寻常的虚弱,好像经风一吹就会碎掉。
黑暗丝毫不会怜惜这个孱弱的小家伙,把他从头到脚,由内至外,层层摧残到了底。
瑾光是从接触着的身体上就能感觉到,他早已被拆解到支离破碎。
甚至……连此时此刻都不能解脱,还在被疯狂啃噬着躯体。
瑾没有办法阻止,他能听到,看到,感受到,就是什么也做不了。
“前辈……”
“谢谢你。”
男孩什么都没有问,也并未劝说谁继续下去或就此回头,只是小心翼翼、又饱含无尽感情地,对瑾道了声谢。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似让瑾听见了千言万语,明明已经陷落于黑暗,他却始终能独立一身,哪怕已经不复存在,他还在保持着尽诚的善良。
没有额外的动作,仅仅是在这平静的拥抱中,瑾感知到了一切,那是曾有所预料,而后就算坚强如瑾也不敢细想的事实,现在,突然就如走马幻灯般交叠重现,他看见了一个善良的生命遭受了无妄之灾,不知情的无辜个体作为牺牲品卷入了辨不清的权谋,为无尽的肮脏和龌龊买单,那个天真善良,本该无忧无虑度过有意义的一生的男孩子,突然就坠进了惨不忍睹的地狱。
他痛心疾首,肝肠寸断,在刚刚无穷尽的折磨下,瑾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现在,他终于释放出决堤的热泪。
那不是之前产生的任何一种情绪所导致的,而是极致的心疼和懊悔交加在一起的感情,同时又饱含着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
你不该遭受这些的啊。
男孩没有再说什么,或许是因为没了力气,又或许是已经说完了想说的全部,只是把头轻轻埋进瑾的怀里以示安慰,抱得稍紧了一些,同时将那颗火热的心靠得更近。
他的嘴角挂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眼睛里闪烁出斑驳的憧憬。
扑通,扑通……
哪怕身躯遍体鳞伤,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乃至每一个细胞都遭遇过了无数次的残害,那颗心脏仍然完好无损,它装在脆弱的小胸腔里,有力地跳动,迸发出不朽的生息。
这一刻,瑾的心脉与之重叠在一起,共同律动,它们合二为一,跃出更强烈的音波,穿透虚无,跨越暗境,追随上待开拓的领域,迎接无限的美好。
瑾深刻地倾听到了对方的心声,感悟到了柔弱的外表下那股坚韧不屈的本性不会受到任何限制,足以冲破苍穹。
黑暗逐渐褪离瑾的身体,从他的周围散去,他先感觉到的是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而后慢慢填充进力气,瑾本能地想把男孩抱紧一些,但逐步恢复了视线的他,才发现怀里什么都没有。
“小染!”
“小染——”
瑾放声呼唤,可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就和搞不清他是何时来的一样。
没有留下一处痕迹,却切切实实地为瑾传达过了心意。
“小染……”
瑾彻底明白了,有些东西是不可能被改变,也不会被困住的。
其本质和内核独立于五行六道之外,无论遭遇何等的迫害,终会保有最初的原状,沾染不到半分息气,哪怕在时间的轮回下也只是一遍遍净化,变得愈加纯粹。
所以,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就好了。
当再次归来时,决不会是今天这般狼狈的境遇。
他将,扭转一切。
……
“瑾还是发现了所有。”
神秘人坐在迷雾的尽头,许久没有动身,虽仍不见面容,但能察觉到已浸染到空气中的凝重。
作为时代沉浮和更迭的主要掌控者,他有王朝争建的阅历,目睹、参与过的残忍或慈悲不计其数,沾染到的罪恶、希望、灭绝与救赎包罗万象,早已站在了更高的高度,练就了应对万物都波澜不惊的心理,很久很久都没像这般纠结过了。
以皇室的力量掩盖、隐藏掉绝大部分真相,展现过应有尽有的误导信息,相关的线索少之又少且零碎不堪,时间和空间各自存在夸张的跨度,此等条件下,把一切统统还原的概率等同于零,在神秘人浩如烟海的认知中,甚至想不出有谁能够完成,但瑾做到了。
皇室有做下全方位的暗控,可瑾自始至终没漏出任何端倪,在没有人能来得及有所回应的情况下孤入异国,绝断了王国的把控。
他要做什么,俨然是昭而若揭。
只是,瑾会采取何种具体的行动?他是否能达成目的,王国目前应当做出什么举措?
缭乱的雾气中,神秘人深深地一一设想各种构思,却连反推瑾从无到有的过程都做不到。
因为无论如何,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国家,都是不存有可能性的,那是一个不成立的前提假设。
神秘人能够确信,放眼整个世界,都不会有谁能作为奇迹脱颖而出,若是追溯到各个国家的上古开辟者…恐怕也难以例外。
但是神秘人没法因此而定下确论。
因为瑾本身就是超越奇迹的存在。
“首领,现在应当如何?”
“静待我命吧。”
习惯了掌控各界的神秘人,这一次不再是胸有成竹地布置全局,而是迫不得已地留出余地,准备见招拆招。
瑾潜入了深不可测的未知版图,无影无踪,再度现身时定将带来弥天之变,偌大的王国置在明处,藏无可藏。
……
莫辰蹲在艾诺的床边,小心地为他的眼睛敷着灵药,特意闲出的一只手搭挂在胳膊上,两人挨得很紧。
其实现在已经不能叫做“艾诺的床”了,因为那天以后,大家都会睡在一个房间。
他最后悔的就是曾经没有天天拉着所有人一起睡,没能争取到本应和瑾哥哥多待的每分每秒。
“艾诺,痛得话,要马上跟我讲哦!”
一向不太擅长照顾人的莫辰,做起相关之事也变得越来越熟练了。
作为拉塞尔王国的传奇,只要是他想要完成的事,付诸努力后就没有不能成功的,除了做饭。
所以,莫辰的决心很是坚定。
他不知道瑾面对了什么,但追随正义的他无条件相信伙伴的选择,不忍让瑾独自承担其中的艰辛与苦涩,誓要与之共同面对,就像曾经的每一次那样。
“放心吧,莫辰哥哥,我一点都不疼的。”
小少年嗓子哑哑的,眼睛周围的一圈儿更是红肿得不成样子,但面向伙伴,他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那副模样差点令莫辰的心断成几截。
自从瑾离开以后,艾诺的哭泣就没有停止过。
他足够懂事了,知道莫辰哥哥和伊莱哥哥有多痛苦,所以尽量不会在他们跟前表现崩溃,极力保持住情绪,好几次连脸上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干便扬起笑脸面对,半夜时常醒来抿住嘴巴悄悄缀泣,过去总爱撒娇的他,现在哪怕眼睛痛得要命也不肯和大家说,如果不是莫辰及时察觉的话,艾诺极有可能面临失明的风险。
“乖,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
“那你能陪着我吗……”
“当然。”
用一只手还不够,两只手都要搭在身上,才能让他安心。莫辰望着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小憩了一会儿的艾诺,脸上露出深深的复杂之色。
莫辰是最早与瑾相识的,自然也是最早与瑾彼此交心、缔结了盟誓的同伴,发生这样的事,他心里的痛不比谁轻。
艾诺沉浸在悲伤之中,伊莱被异常的消极笼罩,莫辰也很想适当地释放情绪,排解苦痛……但是他不能,身为诺亚城骑士团的领袖与核心,他必须要担起额外的重任。
哪怕伤痛已经渗入骨髓,莫辰也会咬紧牙关坚持到底。而且,他相信自己终能实现愿望,与瑾并肩作战,达成目的。
艾诺头上的呆毛渐渐放松了下来,他算是迎来了一回难得的午睡。莫辰又待了好一会儿,才静静离开了屋子,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伊莱?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没告诉我,不是说好了要用心感马上通知……小心点小心点,我扶你起来。”
“嗯……我没事。”
伊莱的精神状态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与刚被救到诺亚城时是全然不相同的。
平日里,他什么也不会主动做,除了睡觉,就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少有活动。
不过,他并未失去行动能力,在伙伴的要求下是能够做出与平时一样的回应的。
在思维层面则比较怪异,伊莱能够接收、理解伙伴的言语,只是每一回的反应速度都豪无规律可寻,有时候比讲话者都要快,有时候收完信息后需要经过长久的沉思,甚至有可能遗忘。
而且,莫辰不再能看懂他的眼神,那里面的所有情绪尽被厚厚的冰层阻塞住了。
他好像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与艾诺压制不住的外显不一样,莫辰不清楚伊莱正在遭遇着什么。
瑾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遭遇过重复创伤的他呈现出的这种安静,不一定是严密的自我保护机制御行而出的,结果或许将意想不到的可怕。
莫辰隐隐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现在,他必须带着伙伴做些什么……和从前的一样就好了。
虽然没可能做得到一模一样。骑士团里明明到处都是瑾的影子,演武场上,休寝室里,空气中,树影下,阳光里……只是无论如何都找不见他。
“很久没练剑了,我们晚上一起吧?”
“好的。”
“看,这是艾诺给你准备出来的冰点!来吧,让我喂你。”
莫辰也学会喂人了,他再也不会把一勺子食物塞满伊莱的嘴巴了。似乎什么都在变得更好,唯独瑾的离去让一切都不再附有意义。
“艾诺……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呀,在休寝室睡着啦。”
“喔……”
那天以后,伊莱几乎不再开口讲话了,少有的几次,全部都是对伙伴们的关心,莫辰和艾诺对此也不知是该喜还是忧。
傍晚,骑士团的演武场上,莫辰与伊莱进行着剑术比试。寒冰的领域逐步扩散,飞散的霜雪又一次盖过了耀眼的金光。
伊莱更强了,比巅峰时候还要强。
在寒冰剑士彻底痊愈,完全恢复了灵力后,莫辰与之切戳需要用上七成实力,但今天,他不得不用上八成实力才能招架。
莫辰能感觉到,伊莱并没有转换剑术或是新修剑法,他就是平白无故地变强了。
在有限的时间内,提升这等质的跨度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这是怎么回事?
场上由冰雪裹挟着的莫辰在心中思忖着结束之后去请一次洛贝莉亚。
虽说自瑾走后,她几乎天天到骑士团来安抚众人,但这种情况属实离奇,结合上伊莱怪异的精神情况,容不得等待。
此事的结果终是扑朔迷离,对于实力莫名突增的伊莱,洛贝莉亚还是什么都检查不出来。
“洛,不要自责…如果连你都查不清楚的话,王国更没有谁能够做到了。”
莫辰这句话是为了安慰,但也是事实。就同从来没人能理解伊莱独特的冰之属性一样。
今年的诺亚城好像格外的寒冷。
才刚刚入秋,骑士团里的树木便已开始成片地枯死。
艾诺坐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小圆桌上,摆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对于这类不加糖的苦物,小少年是从来不会喝的,但今天,他恍然地端了起来,喝了一口,两口,三口……
毕竟那是瑾哥哥最喜爱的饮品。
艾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伙伴,视线偶尔会穿过他们,痴痴地望向远方。
瑾哥哥,你在哪儿啊。
……
“他……漫步在云海里。”
即使瑾离境而出,对于屹立在世界顶部的拉塞尔王国来说,无论是启用滔天级的国家层面力量顺理成章将他引渡回国,还是发动早有布局在外的暗势力将其控制、带走乃至就地暗杀,都有数不尽的路径和手段。
神秘人从未懈怠,极尽所能开展一切部署。
但是,竟始终不能如愿。
“你是说,由我们专门培养出的组织,宁肯叛变,也不同意交人…?”
“计划再次宣告失败。是交接的最后一步被绝云出手拦截了,没错,正是拉维大陆很出名的那个异端团队,瑾是如何与他们建立关系的?”
每每试图借助更迅捷、更直接的暗面力量,就会受到各种形式的阻碍,无论它们是王国亲自派出的,还是属于后天拉拢的。
不管王国针对此更换为何种手段,最终都会在莫名其妙的阻力下功亏一篑。
瑾以难以想象与不可估量的速度,收纳异端、拉拢王室、融于暗影、组成了深不可测关系网,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逃避凶残的追讨。
离开王国时,他初落异乡,无依无靠,纯粹凭借自身的能力,一步步构建出此些不可思议的壮举。
“瑾离开拉维大陆了,他亲手抹除了所有的痕迹,也就是说,交涉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
“原来瑾还没有离开霁月岛,前去千霄古国的只是他派出的替身。我们的情报因何没有查明?在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
而终当通过了繁琐的程序,可以正式以国家之名开启庞大的交涉时,瑾又会不见了踪迹。他让一切恢复原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瑾孤人独身,兼风顾雨,在遮天蔽日的压力下,以一己之力,令整个王国为其而左支右绌,他的轨迹无处可寻,他的行动剑走偏锋,他的计划又是那般天衣无缝。
这个曾经是拉塞尔王国精英骑士的瑾,一连辗转过数个国家,凌云王国,千霄古国,洛基联域,提亚,霁月岛……每一回只身踏入新国,无依无靠的他只能伴着孤独,携着危险,从零开始,发展自己单薄的势力,在各个国家掀起了大大小小的风雨,比如刚刚才艰难地加入了某个强大的暗影组织,却突然摇身一变取缔了首领;历经数代,根深蒂固的反抗组织,一贯被公认为永不可能与统治者和解,竟最终由瑾带领着化成涓涓细雨;原本遗失了数百年的文化,被瑾“不经意”地重新挖掘得到,由君主宣布成为该国的终身贵客;以此等等任何一件事,都没有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只有相同的一点,那就是见过瑾的人,会不谋而合统一称他为奇迹。
在多个国家流传的民间传闻里,关于他甚至有神明过境的说法。
但瑾知道,自己当然不是什么所谓的神明。
他是相国之子,是莫辰、艾诺和伊莱最好的伙伴。
在没有踏入终极使命之前,一切都还仅仅是个开始。
在不同的地方,他总是能获得八方支援,包括不少源自于国家的正统之力,除了自身超绝的能力与无可复刻的魅力外,算是又借用了国与国之间明争暗斗的趋势,高层的领导者当然不会希望无过多交集、更无过多牵扯、也非存亡相关的异国得利。
瑾就这样连续创造着奇迹,反复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一次次地逆境重生,势不可挡地奔赴向自己的目标。
研究室尽头的迷雾更浓了。
神秘人被困在其中,深思着,不断思考着,无法脱身。
他起初有想过瑾的事情会很麻烦,但没想到能达到这等地步。
如今来看,瑾在国外所释放的各处潜力,无不在表明他曾经是有多么收敛。
这就是一位下尽决心之人所爆发出的全部潜能吗?它最终将以什么来收尾?
好在王国确定了瑾的下一步目的。过去种种扣人心弦的博弈,在各个国家都足以留下亘古的传说,竟统统是他的脚踏板。
瑾要前往星罗大陆。
星罗大陆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因此从不接收任何植入的外国组织,拉塞尔王国至今为止也没有办法安插入眼线。
这就意味着,在瑾成功潜入星罗大陆后,会即刻断绝所有来自王国的监测,当真等同于溶进暗渊,得以藏匿住一切,届时,拉塞尔王国将全然无法反制。
再者,星罗大陆的资源无比雄厚,瑾无论是想要做什么,在那里都会是最容易,也是最可能实现的。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进入星罗大陆。”
虽然历来偷渡入星罗大陆者从无例外地十死无生,更别说发展自己的势力了。
但一连串的事实告诉他,必须要把瑾假设成一个神明去看待,一个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一个弹指之间颠覆天地……的神明。
否则,他或许再也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拉塞尔王国,将迎来全新的篇章。
所以,哪怕要承担额外的舆论压力,面临与数国关系恶化的风险,也要穷尽所能,不得不为了。
“该把瑾宣告失踪了。”
神秘人并没对瑾发出通缉的指令,他留有额外的打算。
……
瑾失踪的信息通告了天下,人们再一次陷入了震惊的浪潮。怎么失踪的寒冰剑士刚刚加入诺亚城骑士团不久,瑾又失踪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熟悉莫辰和艾诺的人是不会向诺亚城送抚慰信或者祈福信一类的,因为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是有多深,谁都根本不可能有心力回复。
莫辰作为骑士团的首领,受到召集,去了两次王城。
国王亲自询问了一些有关瑾的情况,并对他进行了一番安抚,下令暂时停止三位骑士的所有任务,均由诺亚城魔法组代为执行,以保证他们调养好身心。
其实,洛贝莉亚早在得知消息的第一天就主动找了大家,承担起这项工作了。
动身前去王城前,他都要好好安抚一番伙伴。
“莫辰哥哥,你早些回来,一定要早一点……”
艾诺抓着伙伴的手,无论如何都不愿撒开。
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不自觉地联想到瑾哥哥就是这样,在一次出发去了王城后就再也没回来。
他真的害怕噩梦重现,唯恐最爱的人再度离开。
“放心,放心,我保证很快就回来,等莫辰哥哥到了诺亚城,第一时间用心感联系你们,好吗?”
……
“莫辰……快些回来。”
伊莱还是仅会对两位伙伴表露情感,他的手由艾诺牵着,眼睛直直地望着莫辰。
莫辰依然读不出那对冰雾蒙蒙的双眼,情绪被坚冰包裹得严严实实。
但又不知为何,他能够看出,那里面蕴含的是世间最直白、最纯粹的感情了。
“我会的!”
莫辰动容地应了下来。骑士团还有艾诺在,自己外出的时候,他肯定会寸步不离地待在伊莱旁边的。
……
密室末端,神秘人缓慢地来回踱步,步伐中难有地显露出了慌乱。
“他成功了。”
被恐惧缭绕的感觉是如此的陌生,向来操持全局的他更是不适应现在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无力感。
神秘人动用了所有的手段,但无论如何都妨碍不到瑾了,他已经为自己铺设好了注定的结果。
明面上,以国之名的交涉不再能奏效,主要缘于瑾借助了那些重要身份所获得的多方协助,其次是由于拉塞尔王国无礼在先,只能收获到他国堂而皇之的蒙蔽与抗拒,哪怕就此发动战争都为时已晚;暗面上,无论再派出何等精锐的队伍都只会自取灭亡,因为瑾已经是无数个暗影集团、异端组织、自立阵营的首领或高层人物,它们发挥出了最大的优势,分散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域且性质截然不同,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全部剿灭,除非同时指派剑神和魔皇…但那是不可能的,两位绝顶高手此时正在南部参与围剿魔龙,而且,他们谁都不效力,也不会听令于“神秘人”。
瑾在一众国度创造的多个身份,被他亲手构建出千丝万缕的联系,共同把自己顺利地推进星罗大陆。
到了星罗大陆,代表拥有无限的可能。
王国再也没办法得知关于瑾的任何一项情报了,从这以后,皇室的重臣哪个还值得信任,领地若有动荡会是从内崩盘还是外界干扰,民间繁荣兴起的文娱一类是否包含软侵入的举动,军队的纳新有无异常,收容的异国人员有谁是受到指示而来……拉塞尔王国的空气变了颜色,只有很少数一部分人能够察觉到已然高高悬在上空的利剑。
这一切,竟然都是由一人所为。
明明都把瑾当做了神明去反制,到头来却还是走投无路了吗?
不,瑾不是神明。
神没有七情六欲,故而不存在弱点,当真是无敌的存在。
瑾凭一副血肉之躯,单靠心念,已无限趋近于比肩神明,他唯独仅有一个无可避免的、致命的弱点。
针对于此,神秘人有最后最后的底牌……如若实施,瑾就一定会返回的。
那种手段…相比于之前的一系列行动,都要简单的多。
问题在于,如若实施的话,其间的意义一言难尽。
它是卑鄙、下流到让人触及到就会发狂的地步,肮脏到原先是位高权重的神秘人连想都不会去想的事……如今,为挽救社稷,必须去做了。
除此以外,那与长久以来表达出的主旨相去甚远,具有激烈的矛盾,足以将所有构设出的宏伟壮志揭穿为赤裸裸的虚伪,所需的代价不可估量,后续的影响几乎无法消除……这并不是夸张,就连前几次发布的任务中,就已经有玄隐成员趁此机会离境叛变,反戈一击为瑾提供帮助。
所以,神秘人仔细斟酌,经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筛选,最终对她下了指令。
这项任务较为容易,所剩的人选中不管是谁都能轻松完成,无需通知更多的不相关者,那样没有益处。
“是。”
君伶没有一句异言,脸色不曾有半分变化,即刻接受了下来,面对明显憔悴了许多的神秘人仍保持着最大的恭敬。她就是首领绝对信任的人。
“近些日子,注意留心任何特别的情况。”
“首领,我正要有一事禀告。”
……
“祭司,留步。”
少女穿梭在皇家花园,听到声音转过了身,看清来者后,纯白的瞳孔中浮现出一抹诧异,不过很快归于了平静。
“烬夜骑士,有何贵干?”
身穿骑士服的烬夜从暮色的天光中走近过来。
他的身高要比少女高上不少,看向对方时又不低下头,而是用眼睛俯视过去,深紫色的眸子里展露出一股淡淡的藐视和不屑一顾。
祭司并不在乎,好像早就知道他会是这个样子,皇家哪一位成员都了解烬夜的脾气。现在奇怪的是他为何突然找到自己。
烬夜不是对她本人有什么恩怨,而是他不满于“祭司”这一皇职。
九龙大殿上,烬夜曾直截了当地提出虚无缥缈的祈神祭祀并不能使国家强盛和进步,谏言国王立即取消此职位。
被否决后,他又在大殿当场拿出长久以来收集的要素和信息,言辞激烈地指出神祭消耗大量的资源和物力,然而民间多地尚有魔物困扰的事实。
哪怕过去了已有一段儿时间,仍然没谁觉得烬夜会放弃此举,要想让他改变想法…简直是难上加难。
“当初,我经过国王的应允,顺接下负责调查赫恩谋害精英骑士一事,而后皇家又介进一批专组,没过多久,赫恩就不了了之地自尽了。据我所知,你也是专组的人员之一。”
烬夜开门见山地陈述着,语气也是不含感情的平淡。
“专案成员的分配由上级直接指定,审问过程也按照要求绝对保密,至于赫恩意外自裁的情况也已经尽数汇报了。烬夜骑士,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者怀疑之处,可以向上申请。”
赫恩的自裁在外来看的确算是调查人员的失职,烬夜为之不满在情理之中。
所以,他又是想以此开始收集相关的罪证…作为下次弹劾祭司的其中一步吗?
不拐弯抹角、直接奔着目标而来倒真符合他的性格。
祭司没将任何心理活动反馈在脸上,她面无表情,滴水不漏地回应了对方。
“我知道这些。不过那件事已经结下定论,身为第一手接查它的人,我有权知道其他所有专案人员的身份对吧?”
专组审讯不光过程是绝密的,里面的人员也向来不会主动公开,只有在结案以后,有相关利害之人才能依申请获取信息。
如果不是对方找到,祭司自己都没记得今天恰好是赫恩一事结案的第一天,烬夜完全不掩饰自己提前用了些手段得知了她是其中一员,看来真的很迫不及待了。
祭司不清楚烬夜究竟会做什么,但她本身有分外的想法。
不论如何,专组成员的真实名单…不能够交给他,否则可能会有难以处理的危机。
她要交出去一份伪造的名单,制作出足以保证对方相信的名单最多能拖四十五天的时间,正好那件事,也会压缩在四十五天内行动……烬夜一贯以来的咄咄逼人反倒令祭司为此安心了一些。
“知道了。”祭司稍稍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应了下来。
“那就多谢了。”虽是这样说着,但他的语气中可没有丝毫感谢的意味。
“专组分成了多个小队,不同小队之间的人员从始至终是不互相得知的,我需要一段时间。”
“嗯,我要求尽快。”
……
离决断到来的那天越来越近了。
莫辰在无尽的惆怅中珍惜着在骑士团的每分每秒,这天,他主动约了一次洛贝莉亚,那是除了伙伴们以外,他唯一还放心不下的人。
“莫辰哥哥,你去哪里……”
“噢,是去找洛姐姐啊,好的好的!”
地点,定在了诺亚城外围的一片原始森林。
这里是个很有意义的地方,莫辰与洛贝莉亚的萍水相逢便在此地。
那时候,这片森林还未被规划进诺亚城的疆域,莫辰才刚刚成为入门骑士。
那天,大风刮倒了一片枯木,又不巧赶上了雨涝,在杂乱的丛木堆中,初来乍到的小莫辰迷失了方向,幸好碰上了每天前来采集露水的女孩,由她带领着穿出了树林。
现在,莫辰拉着洛贝莉亚的手,重新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
两人穿梭在树林之中,步伐放得很慢,天边开始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落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响,映起无数的回忆。
“找我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就是,想感谢一下这段时间以来你的帮忙。”
莫辰果然不擅长撒谎呢。虽说他已经在尽量表演了。
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不肯承认自己迷了路。
或许是出于男孩子那奇奇怪怪的自尊?
洛贝莉亚不懂,但她没有拆穿,忍着笑带着莫辰离开了。
“噢…不要太客气啦。”
现在,她仍然不会拆穿,忍住泪水,回了莫辰的答复。
洛贝莉亚知道,莫辰选择隐瞒,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无论那理由有多么合适,又是多么顾全大局,都不会和她的决定冲突。因为,洛贝莉亚也有不容动摇的理由。
雨下的大了些,盖过不安的心跳。
洛贝莉亚什么都不再说了,她细心地注意到了莫辰微微变红的眼圈。她哪里忍心,让世界上这个最坚强的男孩子当着自己的面哭出来呢。
“莫辰,累了吗?”
“……有点吧,毕竟走了这么久了。”
“那就休息一下吧,这里正好有一棵树,很茂盛。”
少女坐在树下,双腿拢在一起,让少年的头枕在上面。
“睡会儿吧。到了时间,我会叫你的。”
洛贝莉亚的水之结界阻断了大部分的雨水,只有很少的一些滴落下来,她轻轻摸着他的脸,温柔地拨开被打湿的发丝。
雨更大了。
莫辰好像还是哭了。
没有谁看到,也不会有谁知道。
……
艾诺悄悄销毁掉伙伴为自己准备的眼疾灵药。
擦药每一次都由莫辰哥哥亲自来,没法规避掉,还好他不是时刻有空注意。
“艾诺,昨天的丹药有按期服下吗?”
“吃啦!”
莫辰每天都会问,艾诺也每天都会说谎。
没关系的,有外敷药物的话,至少不会导致失明了。
至于要命的疼痛,他愿意承受,也愿意装作不再有事的样子。
艾诺的心思从来都很单纯,他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失去伙伴,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或许天资不容许他自断一绝,眼力极好的艾诺在因过度哭泣导致一度近盲时,敏锐程度本就抵达巅峰的心感能力又一次突破了极限,使得他与伙伴之间产生了新的桥梁:当大家内心生出极为激烈的情绪时,他是能够感觉得到的,悲伤,不安,痛苦,懊悔……就比如莫辰刚发现艾诺眼疾的那一天。
当然,快乐和幸福或许也包括,只不过现在它们不会存在。
偶然间“换来”的新能力让艾诺欣喜不已,但乖乖用了两天药物后,又发现新能力明显变弱了,果然还是流转回了眼睛里。
他坚决不要失去新能力,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切。
如果时机成熟,艾诺要让自己彻底失明,以争取…关联到瑾哥哥的可能性,哪怕可能性根本就是未知,他也要一试。
当然,现在还不能这样做,因为莫辰哥哥和伊莱哥哥绝对会崩溃的。
“伙伴们,我收到了王国的密令,明天要动身前去。放心,放心,我处理完马上就回来。要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猜大概不会很久吧。那是当然了,王国密令当然会全程保障安全……”
莫辰给艾诺的眼睛上了药,留下了一批治疗的灵药,反复嘱托他按时服用:然后喂伊莱吃了饭,建议他这些天晚上自己练一练剑,若有想做的事马上叫艾诺一起。
其余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聊了一整天,晚上睡在同一间休寝室。
出门的前一天,他表现的非常平静,和近段时间都没什么区别。
……这,就是最大的反常之处。因为艾诺清楚感知到了,莫辰哥哥激烈翻涌的内心,从未止住。
密令……
莫辰哥哥,你,也要离开我们吗?
第二天,艾诺乖乖巧巧地和莫辰哥哥拥抱、告别,拉着伊莱哥哥的手,目睹那个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太阳之下。
“伊莱哥哥,我就出去一小下,真的只有一小下,不会离开诺亚城的,我们时刻保持着心感联系好吗?”
艾诺紧紧握住那双冰冷刺骨的手,一遍遍地保证着。他感觉到伙伴的身子更冷了,自己洒出的热泪滴在上面都结成了冰。
值得一提的是,艾诺的心感从没感知到过伊莱的变化,是他的内心果真如表面一样平静,还是……这一新生的能力并不能够对他生效呢?
伊莱望着艾诺,对那些话似懂非懂,但明晰一点:他要走了。
这一刻,伊莱同样抓紧了艾诺的手,瞳孔里面的情绪恨不得想要冲破坚冰,最终还是被无情地阻却。
他好像还是变回了那个被辜负、被抛弃、付诸一切也什么都挽回不了的可怜人。
“艾诺……”
“不要走……”
看着伊莱哥哥的模样,听到他竭尽全力所发出的声音,艾诺本就迸裂了的心痕更是碎成了粉末。
在这种时候又要脱离伊莱哥哥而去,简直是…无法被原谅,他深深地自责,痛恨着自己的残忍,但,又必须去做。
“伊、伊莱哥哥,放心啊,我不会走的,我只是…去把莫辰哥哥带回来,真的!你相信我……”
“伊莱哥哥,乖啊…松手吧,我去带回…莫辰哥哥,我这就去…呜……”
……
艾诺从后门离开,飞奔在路上。
他的实力与精英骑士的均有水平差出一大截,但速度在不受干扰的条件下几乎不逊色于任何人。
他用出毕生所能,穿梭在由不同空间交叠的近路,全速前往诺亚城与王城的交界之处。
途中,他始终用新能力保持着对伙伴内心的通感。
莫辰哥哥的心感从昨天开始,就在持续跳动,没什么变化。
而伊莱哥哥那边的心感还是一直不曾有动静。
他……会没事吗?
越着急,脚下的速度就越快,他的身体几乎出现了旋风。
艾诺突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伫立在了原地。
下雪了。
不是幻觉。
他仰起头,望着空中飘飘散散的雪花,其中一片轻轻落到了鼻尖上,冰凉的触感让暂时停止了思考的艾诺眨了一下眼。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雪已然比刚才大了无数倍,猛烈的速度导致其完全切换成了另一种场景,漫天都是一道道白色的飓风,雪间亦夹杂着不成形体的冰霜,呼啸着似要把一切吞噬。
诺亚城迅速被冰雪覆盖了,一眼望去,尽是茫茫无际的一片,万物皆被冰雪浸染,开始凋零,他隐约听见远处传来城民的惊呼。
现在,刚值深秋之末,还没有到入冬的节气。而且,诺亚城从不下雪,就算严冬时分也不会下。
这些雪的出现全然没有征兆。
仰起头的少年似乎能感觉到,目中每一片飞扬的雪花都有自己的生命。
既有生命,自然又带有意愿和目的,不过它们是什么,那就绝对无法得知了。
艾诺的心脏疯狂跳动起来。他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了,但完全不知来由和结果,连下一步的发展都全无思量。
如果现在返回骑士团的话,就一定不可能有机会找见莫辰哥哥了。
该怎么办?